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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蛊皿·医

执掌风 雲影流光 7458 字 2025-06-23

苗疆的雨季来得急。阿箬蹲在竹楼前的青石板上,看雨水顺着芭蕉叶滚成串,砸在那口雕着百虫纹的陶瓮上。瓮里养着她十二岁那年起便以心血饲着的"同心蛊"——七寸长的赤蚕,周身裹着金红鳞片,此刻正蜷成个小团,尾尖轻轻扫过瓮壁上刻的"阿箬生,蛊生;阿箬死,蛊死"。

"阿箬!"

山风卷着湿冷的雾气灌进竹楼,她听见阿朗的声音混着竹杖点地的轻响。这外乡青年自入梅以来便留在寨子里,说是被山匪所伤,浑身毒斑,求她救命。阿箬掀开竹帘时,正见他倚着廊柱,苍白的脸上浮着病态的红,腕间那道被蛇虫咬的伤口还在渗黑血——她昨日刚用"赤焰草"给他清过毒,怎么又反复了?

"阿朗?"她快走两步扶住他,指尖触到他腕间的温度,比昨日更烫了。阿朗抬头看她,眼尾泛红:"我梦见我娘了......她穿着蓝布衫,在晒梅干。"他喉结滚动,"阿箬,我是不是快死了?"

阿箬的指甲掐进掌心。她学医蛊十年,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毒。寻常蛊毒入体,要么暴烈如焚,要么阴寒似冰,可阿朗体内的毒像团活物,专挑她用药的间隙啃噬经脉。昨夜施针时,她甚至在他的命门穴摸到了半枚虫蜕——指甲盖大小,黑壳上缀着暗红纹路,像极了......噬心蛊。

"不会的。"她扯出个笑,从竹篓里取出个青瓷瓶,"这是我新制的'续命丹',你先服下。"阿朗接过药,却没急着吞,反而握住她的手:"阿箬,我总觉得......你为我做的太多了。"

他的掌心有薄茧,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阿箬忽然想起初见那日,他被山匪追得浑身是血,却还护着怀里的一个布包。她替他包扎时,他说:"这是我娘的遗物,里面有张地图。"后来她才知道,那地图标着苗疆最凶险的"鬼哭崖",而崖底埋着的,是当年灭了他全族的"万蛊门"遗址。

"阿朗。"她轻声唤他,"你信我么?"

他点头,喉间发出极轻的"嗯"。阿箬便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戴着枚银镯,刻着苗疆最古老的蛊纹。"我的本命蛊在养着你的毒。"她掀起衣袖,腕间系着红绳,绳上串着七颗血玉,"每颗血玉对应蛊的一魄,等七魄全碎......"

"够了!"阿朗突然甩开她的手,药瓶"当啷"掉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廊下的竹篮,晒干的蛇莓滚了一地:"你当我傻?什么本命蛊以命饲命,你根本就是拿自己的命换我的!"他眼眶通红,"阿箬,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雨越下越大。阿箬望着他颤抖的背影,忽然笑了。她蹲下身捡起血玉,指腹擦过上面的裂痕——这是昨夜施蛊时崩开的,她原想瞒着他。"因为......"她轻声说,"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那是她八岁那年,寨子里的老蛊师阿婆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小箬,等你长大,要救一个被命运咬碎骨头的人。"后来阿婆咽气时,手里攥着半枚虫蜕,和她今日在阿朗体内摸到的那枚,纹路分毫不差。

阿朗突然转身,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她脸上。"你说的是谁?"他问。

阿箬没回答。她弯腰拾起药瓶,重新塞进他手里:"先把药吃了。"他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仰头吞下。药汁顺着他的下巴淌进衣领,混着他颈间的汗,散发出苦艾的气味。

接下来的七日,阿箬几乎没合眼。她在竹楼里支起三盏青铜灯,用"同心蛊"的蚕丝在阿朗胸口织了张网,每根丝都连着她腕上的血玉。第七夜,当最后一颗血玉裂开时,阿朗体内的毒终于退尽。他坐在床上,看着自己重新变得白皙的手,又抬头看守在床边的阿箬——她瘦了一圈,眼尾青黑,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阿箬,你......"

"嘘。"她打断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这是解蛊的药引,你每日服三颗,三个月后......"

"够了!"阿朗抓住她的手,"我己经好了,你不用再耗损自己的元气。"他的拇指着她腕上的红绳,"阿箬,我们成亲好不好?"

竹楼外的蝉鸣突然哑了。阿箬望着他眼里的光,想起阿婆的话:"被救的人,往往会变成最锋利的刀。"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好。"她听见自己说,"等你想清楚了,我们就成亲。"

成亲那日,寨子里飘着糯米酒的香气。阿朗穿着她亲手绣的红嫁衣,冠上的流苏扫过她的脸。拜堂时,他突然凑近她耳边:"阿箬,我总觉得......你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她心跳漏了一拍,他却笑了,"像我娘身上的味道,晒梅干的香。"

洞房花烛夜,阿朗替她摘下银镯,放在妆奁上。"这镯子太沉了。"他说,"以后我来替你戴着。"阿箬望着他,突然伸手抚过他的后颈——那里有个淡粉色的疤,形状像朵六瓣梅。她记得阿婆说过,万蛊门的标记,就是六瓣梅。

"阿朗。"她轻声唤他。

"嗯?"

"你后颈的疤,是怎么来的?"

他僵了僵,随即笑道:"小时候爬树摔的。"可他的指尖却在发抖,"阿箬,我们......"

"嘘。"她吻住他的唇。他的唇很凉,像块浸在冰水里的玉。阿箬尝到血腥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舌尖咬破了。她笑着推开他,从妆奁里取出个小瓷瓶:"这是我新制的玫瑰膏,你涂在唇上,就不会再裂了。"

阿朗接过瓶子,却没急着用。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突然说:"阿箬,我想去鬼哭崖看看。"

她的手一抖,玫瑰膏"啪"地掉在地上。"为什么?"

"我娘的遗物里,有半块玉牌。"他从怀里摸出块羊脂玉,"和我在你竹楼里捡到的那半块,应该能合上。"他举起玉牌,月光下,半块刻着"万蛊",半块刻着"灭门"。

阿箬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她想起阿婆临终前的话:"小箬,记住,万蛊门的仇,要拿命来偿。"而阿朗,分明是万蛊门遗孤。

"不去。"她转身背对他,"明日还要去采草药,你伤刚好......"

"阿箬!"他抓住她的肩膀,"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她没说话。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阿朗的手慢慢收紧,几乎要掐进她的骨头里:"你是不是......也在利用我?"

这句话像把刀,刺穿了她所有的伪装。阿箬突然笑了,眼泪却掉下来。"是。"她说,"我要你的血,引出我本命蛊里的噬心蛊。"

阿朗猛地松开手,后退两步撞在妆奁上。胭脂盒"哗啦"落地,红的粉撒了一地,像极了血。"你说什么?"

阿箬走到他面前,从袖中取出那枚赤蚕。"同心蛊,本是苗疆最毒的蛊。"她抚着蚕身的金红鳞片,"它以命饲命,却也能吞噬其他蛊虫。三个月前,我在你体内发现了噬心蛊——那是万蛊门的追魂蛊,专吸别人的生机为己用。"她抬头看他,"我用本命蛊养着你,其实是在养蛊。等你体内的噬心蛊被同心蛊吞噬,我就能......"

"你就能回答阿婆的问题!"阿朗吼道,"当年万蛊门灭我全族,是不是因为你阿婆?"

阿箬的瞳孔骤缩。她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是。"她承认,"阿婆说,万蛊门的门主用噬心蛊害死了她的丈夫,所以她要养同心蛊,等找到下任宿主......"

"所以你就选了我!"阿朗踉跄着后退,"你利用我对你的感情,让我帮你养蛊!"

"不是的!"阿箬想去拉他,却被他甩开,"我一开始不知道你是万蛊门的人,后来知道了,却......"她望着他,"却舍不得放手。"

竹楼外突然响起夜枭的叫声。阿朗猛地推开她,从腰间抽出剑。"原来你接近我,都是为了报仇!"他的声音在发抖,"你让我以为你是救命恩人,其实你比我爹娘的仇人更狠!"

阿箬望着他手里的剑,突然笑了。"你杀了我吧。"她说,"反正同心蛊己经吞噬了噬心蛊,我的命也快到头了。"

阿朗的剑"当啷"掉在地上。他望着她苍白的脸,突然想起他们初遇那天,她蹲在雨里给受伤的小鹿包扎,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阿箬,你骗我。"他说,"你根本不想杀我,你......"

"我骗了你。"阿箬打断他,"但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她的身体开始发冷。同心蛊在体内翻涌,啃噬着她最后的生机。阿朗冲过来抱住她,她能感觉到他的眼泪落在自己颈间,烫得惊人。"阿箬,你醒醒。"他摇晃着她,"你说要和我成亲的,你说要教我种玫瑰的......"

"玫瑰......"阿箬扯出个笑,"在我竹楼后的山坡上,种了九十九株。"她摸出银镯,塞进他手里,"替我戴着......"

"我不戴!"阿朗吼道,"我要你亲自给我戴上!"

阿箬的手垂了下去。她望着他哭花的脸,突然想起阿婆临终前的话:"小箬,被救的人,往往会变成最锋利的刀。可刀砍向自己的时候,会比砍向别人更疼。"

她终于明白,原来最痛的不是蛊虫啃噬经脉,而是明知被利用,却还是甘之如饴。

阿朗抱着她的尸体坐了三天三夜。第西天清晨,他在她妆奁里发现了半块玉牌——和他在鬼哭崖找到的那半块,严丝合缝。玉牌上刻着:"万蛊灭门,因果循环。"

他突然想起阿箬说过的话:"等你体内的噬心蛊被吞噬,我就能......"就能什么?就能解开当年的恩怨?就能让他不再被仇恨折磨?

他摸出怀里的银镯,戴在腕上。镯子很沉,压得他手腕生疼。他站起身,走向竹楼后的山坡。那里有九十九株玫瑰,开得正艳。他在花丛中跪下,取出怀里的剑。

"阿箬,我来陪你了。"他说。

剑光闪过的瞬间,他看见一只赤蚕从阿箬的坟头爬出来,金红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蚕身缠着根红绳,绳上串着七颗血玉——和他的腕镯上,刻着同样的蛊纹。

山风卷起玫瑰花瓣,落在他的尸体上。远处传来苗寨的晨钟,惊起一群寒鸦。

而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半枚虫蜕正静静躺在泥土里,等待着下一个被命运选中的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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