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第一次见到苏晚,是在《长歌》剧组的试镜间。
落地窗外飘着细雪,他站在聚光灯下,听见导演说:"演一段周明远在《山雨》里等妻子的戏。"
林深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袖口。他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藏青毛衣,是母亲临终前织的——和周明远在《山雨》里穿的那件旧毛衣,连袖口磨起的毛边都像一个模子刻的。
"咔。"
导演的巴掌拍在他肩上时,他正盯着对面沙发上的女人发怔。那是苏晚,周明远的遗孀,《长歌》的制片人。她穿一件墨绿旗袍,领口别着枚珍珠胸针,和老照片里周明远怀里的女人一模一样。
"小同志,"苏晚开口时,林深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空调的风声,"你和阿远年轻时,连左眼皮跳的习惯都像。"
试镜结束时,雪下大了。林深裹紧外套往停车场走,手机突然震动——是苏晚的助理发来的消息:"林先生,苏总想请您喝杯茶,车在门口等。"
酒店茶室的暖炉烧得正旺。苏晚面前的茶盏腾着白雾,她推过来一碟桂花糕:"我让厨房按阿远最爱的口味做的,你尝尝。"
林深咬了口,甜得发腻。他想起自己租住在城中村的出租屋,厨房墙上还贴着母亲手写的菜谱,其中就有这道桂花糕。
"阿远走后,"苏晚的指尖着茶盏边缘,"我让人把他的戏服都收在阁楼。前几天整理,发现他二十岁演《山雨》时,戏服里缝着块桂花糕碎——应该是道具组塞的,他没舍得扔。"
林深的喉咙突然发紧。他想起试镜时,苏晚盯着他的左眼皮看了很久——周明远的左眼皮上,有颗浅褐色的痣,和他的一模一样。
"为什么选我?"他问。
苏晚抬头看他,眼尾的细纹里浮着层雾:"因为你演《山雨》时,眼里有光。阿远当年演这角色,也是这样——他说,等戏拍完,要带我去黄山看日出。"
林深没说话。他知道周明远的故事:二十岁红遍大江南北,三十二岁在拍《长歌》时坠崖,留下未完成的遗作和怀孕八个月的妻子。后来苏晚独自把儿子拉扯大,成了圈里有名的"铁娘子"制片人。
"阿远的戏服,"苏晚突然说,"明天开始,你穿着拍定妆照。"
林深愣住:"可我有自己的戏服......"
"阿远的尺码和你一样。"苏晚打断他,"他肩宽一米八,你量过自己吗?"
那天晚上,林深在酒店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摸出手机,搜索"周明远 苏晚",跳出来的第一条是二十年前的采访:"苏小姐,您觉得周明远最吸引您的是什么?"苏晚笑:"他的眼睛,像孩子看星星那样亮。"
第二条是三年前的讣告:"著名演员周明远意外坠崖,警方认定系操作失误。遗孀苏晚女士含泪表示:'他会以另一种方式活在作品里。'"
第三条是上周的娱乐新闻:"苏晚钦点素人林深出演亡夫遗作《长歌》男主角,疑似借新人炒作?"
林深关掉手机,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洒在床头。他看见枕头下露出半张纸条——是试镜时苏晚助理塞给他的,上面写着:"周先生左腿有旧伤,跑步时会微微跛脚。"
第二天定妆,服装师捧着件藏青戏服进来时,林深差点认不出。那是件立领盘扣的中式短打,袖口绣着淡竹纹,和他在老照片里见过的周明远一模一样。
"林老师,苏总特意交代,"服装师压低声音,"这戏服是阿远老师当年拍《山雨》时穿的真品,洗过十七次,补过三次袖口。"
林深伸手去摸,指尖触到袖口处细密的针脚。他想起苏晚昨天说的话:"阿远总说,戏服是有魂的。"
拍摄第一天是《山雨》的经典场景:男主角在雨中等妻子,浑身湿透却固执地站着。林深站在摄影棚的人工雨幕里,听着导演喊"开机",突然想起苏晚昨晚说的话:"阿远拍这场戏时发了高烧,导演喊停他还不肯走,说要'让观众看见等妻子的急'。"
"咔!"
导演冲他竖起大拇指:"小同志,你这眼神绝了!和阿远当年一模一样!"
苏晚站在监视器后,嘴角翘得很高。她递来热姜茶时,指尖擦过他手背:"阿远要是看见,该多高兴。"
林深喝了口姜茶,辣得眼眶发热。他想起自己的母亲,临终前也给他煮过姜茶,说"喝了就不冷了"。
拍摄过半,剧组传开个玩笑:林深不是在演周明远,是周明远借他的身子回来了。有人看见苏晚在片场盯着林深发呆,有人听见她对副导说"把这个镜头重拍,阿远当年会这么做"。
林深开始失眠。他总在半夜惊醒,看见床头的戏服泛着幽光,像有双眼睛在看他。他摸出手机,翻到苏晚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三天前发的,照片里是周明远的墓碑,配文:"阿远,今天拍到你等妻子的戏了,你看见了吗?"
杀青前夜,庆功宴设在酒店顶楼旋转餐厅。林深穿着那身藏青戏服,站在落地窗前看夜景。苏晚端着酒杯过来,旗袍上的珍珠在灯光下闪着光。
"明天就杀青了。"她碰了碰他的杯子,"阿远的戏,终于拍完了。"
林深喝了口酒,辣得咳嗽。他看见苏晚的眼眶红了,像片被揉皱的红绸。"苏总,"他说,"其实我......"
"叫我晚姐。"苏晚打断他,"阿远也这么叫我。"
旋转餐厅的音乐突然变了,是首老歌《月亮代表我的心》。苏晚跟着哼起来,声音轻得像叹息:"阿远第一次唱这首歌,是在我们的定情宴上。他说,'晚晚,我要把心掏给你看'。"
林深的头有点晕。他想起苏晚昨天说的话:"阿远走后,我再也没听过这首歌。"
"晚姐,"他轻声说,"我......"
"嘘。"苏晚靠在他肩上,"让我再听会儿。"
林深的戏服袖口蹭过她的手背。他突然想起,周明远的左腿旧伤在右边——可此刻苏晚靠过来的重量,正压在他右腿的旧疤上,那是去年送外卖时摔的。
"阿远,"苏晚的声音闷在他颈窝,"你看,他多像你。"
林深的呼吸一滞。他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突然觉得眼前的苏晚很陌生——她不是在看自己,是在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叮——"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经纪人的消息:"林深,明天上午十点,《长歌》发布会,记得穿戏服。"
林深想抽回胳膊,却被苏晚抱得更紧。她的呼吸扫过他耳垂:"阿远,你说过要陪我看黄山日出的......"
旋转餐厅的玻璃突然起了雾。林深望着自己在雾气里的倒影,恍惚看见周明远的脸——和他一模一样的眉眼,正从雾里浮出来,冲他笑。
"晚姐,"他轻声说,"我不是阿远。"
苏晚的动作顿住。她抬起头,眼里有层水光:"我知道。"
林深松了口气。可下一秒,苏晚的手指扣住他后颈:"可我宁愿你是他。"
顶楼的门突然被推开。助理举着手机冲进来:"苏总!林老师!《长歌》官微发消息了,说......"
"说什么?"苏晚的声音发颤。
助理举起手机,屏幕上是条刚发的微博:"#《长歌》男主角林深坠楼# 据悉,今日凌晨三点,林深在酒店露台意外坠楼,经抢救无效身亡。知情人士称,其坠楼时身穿剧中男主角戏服......"
林深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摸出来,屏幕亮起的瞬间,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惊恐,和周明远坠崖前的剧照重叠在一起。
"晚姐......"他轻声说,"我好像......"
话没说完,脚下的地毯突然滑动。他踉跄着往栏杆边倒去,戏服的广袖扫过苏晚的脸,像只无力扇动的翅膀。
苏晚扑过来拉他,指甲掐进他手背。可林深觉得,那不是苏晚的手——那是周明远的手,在《山雨》里拉着他妻子,说"别怕,我在"。
"阿远......"他听见自己喊。
然后是风声。然后是地面的撞击声。然后是黑暗。
庆功宴的喧嚣还在头顶炸响。苏晚跪在地上,怀里抱着林深戏服的下摆。那上面沾着他的血,像朵开败的红梅。
她摸出手机,翻到相册里的一张照片:二十岁的周明远站在黄山山顶,背后是初升的太阳,他回头笑,左眼皮上的痣闪着光。
"阿远,"她轻声说,"你看,他替你看了日出。"
警笛声由远及近。苏晚把林深的戏服贴在脸上,闻见上面淡淡的皂角香——和他当年洗戏服时用的一样。
她想起林深试镜那天,说:"我只是想演个好角色。"
想起他说:"您和我妈做的桂花糕很像。"
想起他说:"晚姐,我不是阿远。"
可现在,他成了阿远。成了她心里那个永远二十岁,会在雨中等妻子,会唱《月亮代表我的心》的少年。
凌晨五点,天开始放亮。苏晚抱着林深的戏服走向露台,风掀起她的旗袍下摆,露出内侧绣着的"明远"二字——那是她二十岁时,用周明远的血绣的。
露台栏杆上挂着件藏青毛衣,袖口磨得起了毛边。苏晚摸了摸,和林深今天穿的戏服,连针脚都像一个模子刻的。
她笑了,眼泪掉在毛衣上,晕开一片水痕。
"阿远,"她轻声说,"这次换我来等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