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挤出了一句明显的玩笑话。
欧阳晴很给面子地勉强笑了一下,然后又拿起早就没气泡了的啤酒喝了一口,接着轻声道:
“这一年里,有很多时刻,让我觉得你可能对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我以为我们会发生些什么的,因为所有我认识的男生都迫不及待地想跟我发生什么。我从来没有锁过卧室的门,我告诉我自已,只要你敢进来抱住我,我一定以同样的热情抱住你……早知道你会被雪怡抢走,当初我应该主动一些的。”
欧阳晴落寞的样子让我觉得有些于心不忍。我必须承认,在这一年里,我对欧阳晴也曾无数次产生过类似爱情的感觉。我曾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欧阳晴,也无数次地产生过抱住她的冲动。只不过我一直都在告诉自已,那种近似于爱情的东西,就算再近似也不是。那只是两个在同一个屋檐下避雨的人无处安放的失落和孤独。
“你那种感觉可能不是爱,你只是需要人照顾。”
“可是对我来说,‘想被你照顾’这种感觉就是爱啊!金坚,现在我越来越确定一件事儿——我是个废物,什么都不行,什么都不会。我好想回到被你照顾的日子……”
我有点匪夷所思。
那种以泪洗面,整天靠喝酒麻醉才能入睡的日子,欧阳晴居然也会怀念吗?
“可惜了。”
我摇摇头说:
“我已经和雪怡在一起了。我这人脑回路很窄,一次只能爱一个人,这个话题咱们就唠到这儿了。”
我严肃地说。然后有些心虚地瞟了瞟房门的方向。
虽然现在夏雪怡应该在香港,但如果墨菲定律再发挥一次作用,她给我来个意外惊喜什么的,那我现在可是跳进太平洋也洗不清了。
我到次卧给欧阳晴收拾出了一套被褥,让她这几天就在我这儿安心住着,等我帮她把事儿摆平再说。
等我从次卧忙活完出来了,欧阳晴依然像尊雕塑一样坐在阳台的小餐桌前面,甚至连坐姿都没变过,一直出神地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第二天上午,我开着老帕萨特,先拉着欧阳晴回家换衣服。我们刚到欧阳晴家楼下,就见到几个义愤填膺的家长围了上来,向欧阳晴讨要说法。他们每个人手里都举着手机,嚷嚷着要把欧阳晴发到网上去,把事闹大。
他们的孩子都是跟欧阳晴学跳舞的,所以他们每个人都预交了好几万的课费,而且是冲着欧阳晴这个老师交的,“红舞鞋”跑路之后便一股脑地堵她来了。
我把欧阳晴推进了单元门,然后自已堵在门口舌战群儒。
“破鞋!骗子!还钱!还钱!”一个妇女愤怒地拿手包砸向欧阳晴。欧阳晴一偏头躲开了。但她根本不敢跟这些家长对线,只得低头默默地进了电梯。
“你喊鸡毛呢?你说谁是破鞋?你有证据吗就瞎吵吵?”
我把眼睛一瞪。
“这个小就是破鞋!她跟校长合起伙来骗我们的钱,而且她答应把我们剩余的课补上,结果她一直躲着我们!她不是破鞋和骗子是什么?”
“那就是没证据了!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公然侮辱他人,捏造事实诽谤他人,可处五日以下拘留或500元以下罚款。”
我没好气地晃晃手里的手机。
“你以为就你会录像?我已经把你刚才侮辱毁谤他人的过程录下来了。我马上就替欧阳老师报警,你回去吃顿好的,准备蹲拘留所吧!”
“不是……你是谁呀?”
那妇女明显有点意外。
“律师!我是众赢法律事务所的。”
妇女突然激动起来。她也不顾我俩刚才的口角了,而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我的袖子。
“网上的那个公告是你们发的?不好意思律师,我刚刚太激动了……我女儿明年就要艺考了,我已经提前交了一年的课费,结果‘红舞鞋’这个时候跑路,这简直是不给我们活路了……”
其他家长也七嘴八舌地插着话,我感觉我的头都快被吵晕了。我再三承诺,众赢法律事务所已经代理了此案,让他们务必相信法律,先去众赢接受法律援助。
刚才骂欧阳晴“破鞋”的妇女这时突然扭捏起来。她问我:
“律师,你真的能帮我们把钱要回来吗?”
“我不知道。”
我面无表情地说:
“法律只能告诉你,这个钱你应该去管谁要。至于能要不要回来,或者能要回来多少,那是公安和法院的事。”
“那我不去了,我就要在这儿管欧阳晴那个小要钱!”
“那我代表欧阳晴正式答复你,如果你觉得欧阳晴个人有义务还你的钱,我们欢迎你去法院起诉,我们随时应诉。但如果你继续以辱骂和毁谤的方式要钱,我也会保证把你送进拘留所。”
“欧阳晴肯定知道老板要跑路,而且也肯定参与这事儿了!”
那妇女还在嘴硬。
“你怎么知道?”
“否则她为啥每个月都是明星教师?为啥红舞鞋的海报里是她?不就是她因为长的骚,跟老板有一腿吗?”
“你有证据吗?”
我严肃地盯着她的眼睛。
“她们都是这么传的……”
她看着我再度举起的手机,声音越来越小,终于不说话了。
等这些家长们被我劝去了众赢之后,我才给欧阳晴打了个电话,让她下来。
也许是这两天被家长们围攻怕了,欧阳晴像是一只受惊的老鼠一样悄悄钻了出来。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长T恤和牛仔裤,用鸭舌帽和口罩把自已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看到她这副样子,我一瞬间有些失神——她这副样子实在太像方小慧了。我不禁想起前年的冬天,我在毛里求斯机场等待回国的航班时,方小慧就是这样一副受惊且无助的模样。
我沉默地将欧阳晴带到了众羸。这大概也是众赢自成立以来头一次挤进了这么多人。我、周诗涵以及四名助理分组与家长和“红舞鞋”员工进行谈话取证。
这番工作十分枯燥但又很有必要。根据现行司法解释,教培机构收取预付款后终止经营,且恶意逃避消费者申请退款的,构成欺诈,应当承担惩罚性赔偿责任。
对于这种案件,一般律师可能倾向于民事诉讼,因为这种案子涉案金额巨大,律师可以按比例收取高额的代理费。
但是我更倾向于把此案向刑事方向运作。其一是因为老板已经跑路,且大概率已经出境了。此案一旦刑事立案,警方可以立即冻结和查封涉案账户,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可以冻住一部分损失。
其二,这是一个我跟谁都没有办法说的原因——这样做是为了把欧阳晴从此事中摘出去。虽然我能看出来,欧阳晴也是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但是从欧阳晴昨天以来表现出的异常的颓丧和恐慌来看,这事儿恐怕还没有这么简单,说不定别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