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她看到那个男人耷拉下来的胸部和米其林轮胎般层层叠叠的赘肉时,欧阳晴还是克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她再也承受不住那个男人油腻的气味了。她差点将胃里的所有东西吐在那个男人光亮的头顶上。有一瞬间,她甚至想拿起床头柜上的烟灰缸砸死对方。好在这时,她以往最讨厌的亲戚突然不期而至,这才让她有了惊惶逃离的借口。
逃出酒店的欧阳晴,突然发现自已无处可去。
她自已的家人也跟她的老板一样跑路在外。租住的小区楼下时刻都有愤怒的家长等着她。谈了七年的男友也成了别人的丈夫和父亲。最后她发现,在这种时候能给她帮助的,竟然只有我这个前男友的兄弟兼曾经的合租室友。
“为什么……我明明那么努力……”
欧阳晴又哭了。
我默默思索了一会儿。
最近跑路的培训机构为数不少,维权家长将矛头对准代课教师,这显然是不公平的。
这些跑路机构,有的可以以民事诉讼途径维权,有的则已经可以追究刑事责任了。以欧阳晴所在机构的情况看,老板在跑路前以远低于市场价格大肆承诺卖课,已经具备诈骗的主观故意,说不定可以刑事立案。
但不管是走刑事还是民事途径,第一步都是要把一盘散沙的利益受损群体引导到法律救济渠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受害者之间互相伤害。
我马上给周诗涵和新招募的四个实习生挨个打去了电话,让他们明天做好相关工作准备。然后我在众赢的抖手账号上发布了一则公告,承诺为红舞鞋的利益受损家长提供免费法律援助和诉讼代理。
这虽然又是一起赔本赚吆喝的业务,但是欧阳晴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收留了我,我无论如何要还她这份情。
等我做完这一切,我长舒了一口气说:
“好了!在这个案子里,你也是受害人。等到大家被我们引导到公安机关刑事立案,他们自然不会再来堵你了。”
“他们的课费,还追得回来吗?”
“这个要看刑事立案后,公安机关能查封、扣押或冻结犯罪嫌疑人多少涉案资产。如果公安机关认为不构成诈骗罪,那也不要紧,我们可以引导当事人以民事诉讼的途径维权。不过这也要看你们老板有多少可处置资产……”
“金坚……”
欧阳晴打断了我的普法,她似乎对能不能追回课费这件事并不十分纠结,我从她的表情中能看到的依然只有浓浓的悲伤。
她喝了一口早就没有了气泡的啤酒,喃喃地说:
“你说,我明明这么努力,可是为什么我越努力,我的生活就越可悲?为什么向升只要躺平就可以获得幸福?金坚,你说,我该怎么办?”
“振作一点欧阳,挫折对于人生来说只是暂时的。唐州的舞蹈培训机构那么多,我相信你的实力,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下一份工作。”我说。
欧阳晴露出一丝苦笑。
“哦,对了,因为害怕会被你瞧不起,所以有件事我甚至没有告诉你——你以为红舞鞋的这份工作真是我靠能力找到的吗?错!那是我跑路的爹替我联系的。红舞鞋的老板还欠着我爸400万没还!他之所以给了我这份工作,是因为我爸跟他谈好了,他可以用给我发工资的形式抵这400万的利息!所以我哪有什么实力,我能找到这份工作,只是两个老赖之间利益交换的结果罢了。”
我没有说话。这400万的背后,不知道又站着多少想要回课费的家长。
“所以金坚,经过了这件事后,你知道我有多崩溃、多恐慌吗?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儿,这个世界的资源分配权是掌握在哪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强者手中的。你想要从他们手里分手一点资源,就必须拿同等的资源来换。而我有什么称得上资源的东西?我没有方小慧的才华,也没有夏雪怡的家世,我有只有这副还算漂亮的肉体。可是金坚……”
欧阳晴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连好看的五官都骤然扭曲了。
她用力了半天,才把噎在嗓子里的半句话艰难地说出来:
“可是金坚,我把它卖不出去!你搬走的这半年,我已经被骗炮了!而且他根本就是在骗我!”
接下来又是一阵崩溃的大哭。这次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停地用拳头捶打着自已的胸口。
我只得点着一支烟等她平复下来。我知道对于欧阳晴这样一个从小心高气傲的人,被欺骗感情是一件比老板跑路更加让她无法容忍和面对自已的事。我只能一边抽烟一边说些干巴巴的便宜话,比如“这不是你的错”“哭出来就好了”之类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欧阳晴遭遇的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
欧阳晴的这通发泄又足足持续了两支烟的时间。等她终于哭累了,她用毛巾小心擦着有些浮肿的脸上的眼泪和鼻涕,然后抽抽噎噎的说:
“金坚,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很恶心?”
“哪儿能呢?”
我苦笑道:
“我刚上你那儿寄人篱下那阵子,我他妈穷得都想当鸭子了。有一天我送外卖的时候看见了线杆上的重金求子小广告。我明知那是假的,但还是站在那儿畅想了半天。我心想这他妈要是真的该多好啊……不瞒你说,在我最缺钱的那个月,我他妈甚至去捐了精。”
这突然跑偏的话题让欧阳晴破涕为笑。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都在库填完表格了,但是在最后一刻我还是犹豫了——如果我的孩子来到这世界上不能享受幸福,那起码我也不能让他们经受这许多苦难。所以我又出来了。出来以后我又纠结了很长时间,因为捐精给不少钱呢……”
欧阳晴淡淡一笑,说:
“金坚,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一件事儿?”
“什么?”
“我爱你。”
欧阳晴说这句话时非常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儿。
我的心头狠狠地抽动了一下,我感到有点慌,一时间甚至想不出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
欧阳晴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你别紧张,我不会破坏你跟雪怡之间的感情。
我也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你的,有可能比我想象的更早,有可能那个时候你还在送外卖。总之,从向升婚礼那天开始,我就意识到,我已经不爱他了,我爱的人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你。”
我不由得想起了向升婚礼那一天。她穿着我们高中时的校服,活像是刚从屏幕里穿越出来的麻衣学姐。她的神情也像现在一样悲伤。她悲伤地看着我,问:
“金坚,你说,以后会有人爱我们吗?”
还是那天晚上,她的妆全哭花了,她像个不肯认命的鬼一样,拎着酒瓶坐在马桶上,哭着问无意闯入卫生间的我:
“金坚,你说他们是不是正在呢?”
“金坚,你要么现在上了我,要么我现在从这儿跳下去!”
之前我以为这些都是她绝望情绪的表达。现在她竟然说她早就爱上我了?
“你说这些不是为了白嫖我的律师代理费吧?那大可不必,咱们这么熟,我本来就没打算收你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