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每次见到方小慧,我都会感到自已又经历了一场情绪的重感冒,但是消沉了一下午之后,我还是意识到,自已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于是我便开车来到了警局门口,等白筱恬下班。
白筱恬无精打采地出来了,但是她只是瞪了我一眼,并没有上我那辆老帕萨特,而是戴上头盔,骑上了她的小电驴扬长而去。
好在她的小电驴速度不快,我在路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拼命地蹬,终于在两个路口后截住了她。
我气喘吁吁地拉着她的胳膊说:
“筱恬,你听我说。我跟她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她以后不会再来找我了……”
白筱恬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
“有区别吗?”
“什么?”
“我说,有区别吗?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是皱着眉头,心事重重,像是把自已锁起来了一样。但是今天你见到方小慧,我感觉你整个人都活了!我不管你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但是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从来没有这样冲动过,这让我觉得很失败!”
“筱恬……”
“就像跳舞一样,两个人在一起,应该都投入感情。如果只有我在兴高采烈地摆布一具尸体,这有什么意思呢?我曾经以为,我可以用我的热情感染你。后来发现,没有用!感染不了一点!这可能是因为你的心在方小慧那儿,不在我这儿吧!
当然,我并不怪你,有些事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但是我和你在一起是为了快乐,如果和你在一起我不快乐,那我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呢?
金坚,你成天指点别人的人生,我觉得其实你才是没有活明白的那个人。请你好好想想,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吧,想好之前,不要来找我!”
我还想再拉扯她,白筱恬突然怒了。她在挎包里一掏,“咔”的一声,甩出了一根黑色的甩棍,横眉怒目地指着我。
这时绿灯亮了,白筱恬冷着脸收起甩棍,一捏油门走了。
我骑着车子跟在她身后,但很快就在晚高峰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失去了她的身影。
我一会儿骑车,一会儿走路,漫无目的,大脑一片混沌。
白筱恬的话一语中的。是啊,是啊!为什么我突然失去了快乐的能力了呢?
为什么我跟白筱恬在一起,虽然也能感受到欢愉,但那种欢愉只停留在肌体上,却没法深入到骨子里呢?
我从傍晚一直走到了夜深。走着走着,我发现我不知怎么竟然又转到了唐州大剧院门口。
剧院的墙壁仍贴着方小慧的巨幅海报,但售票处门口却挤了不少人,有几个人正神情激奋地喊着“退票”。
“我开了三百公里的车,专程来看方小慧,你们的海报上明明写着首席领舞是方小慧,我买的还是加价票,现在你告诉我,方小慧在哪儿呢?领舞根本就不是方小慧!你说你们是不是虚假宣传!退票!”
“你们这样不认账,我是要去文化部门反映你们的!”
方小慧缺席了今晚的表演吗?
现在正是散场的时候,我像一条溯游的鱼,反向穿过汹涌而出的人群,再次进入了剧场,然后从候场门直奔后台。
这时,演员们正在鱼贯而出,准备登上大巴车去下榻的酒店。其中的一位演员认出了正在茫然张望的我,她惊喜地向我招手。
“金律师!”
“你是……苏静雅!”
我认出了这个身材修长、长得跟方小慧有七八分像的女孩儿,她正是方小慧在北京的同居室友。
“是啊!”
“真不好意思,上次给你添麻烦了!”
我挠着头说。
见到我之后,其他女孩儿又开始好奇的窃窃私语起来。
苏静雅跟领队说了几句,然后快步跑到我身边。
“没事儿!其实那件事儿之后,我一直在找你来着。”
“找我?”
“是啊!我给你的抖手号发了私信,你没理我!”
我尴尬地笑了笑。
最近一年,在“众赢刑事辩护”账号下发私信咨询的网友实在太多了,我根本做不到逐一回复。
“金律师,你今天有时间吗?”
苏静雅说,她早就想要到我的联系方式,跟我聊聊。我知道她说的聊聊,八成是聊小慧,于是我们步行去了剧场旁边的一家威士忌酒吧。
苏静雅自我介绍道,她是北京人,毕业于意大利米兰音乐学院的芭蕾舞专业。因为她北京的家离舞团有点距离,她实在受不了每天通勤,就成了方小慧的合租室友。
我不禁肃然起敬,意大利啊,那可是芭蕾舞的发源地啊!苏静雅这才叫正经的科班出身,相比之下,唐州艺术学院的那点芭蕾舞教学资源简直简陋得像个草台班子。
苏静雅笑了。
“是啊!我们这一批进团的演员,虽然都是各种关系塞进来的,但是专业也是一个比一个过硬!有罗马国家舞蹈学院的,有柏林艺术学院的,有圣彼得堡音乐学院的,你如果是北舞毕业的,都不好意思做自我介绍!小慧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我们都乐了,唐州艺术学院教出来的芭蕾,这不是开玩笑吗?
而且我们这些北京孩子,个个关系通天,大家都觉得只有自已配当首席。但是没想到,小慧一上台,就把我们震得心服口服。那种纯粹和灵动,跟我们其他演员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所以,小慧只要一进团,就只能当首席领舞,因为只要我们站在同一个舞台上,就会自然而然地被她压得黯然失色!
最厉害的是,小慧也是一个编舞的高手。她将许多经典舞剧演绎出了更深刻的感觉。我们团领导都说,小慧在舞台上的张力无人能出其右,她以后也许会成为像艾莉西娅·阿隆索或者玛雅·普利谢茨卡娅一样的传奇舞者!”
说到这儿,她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惋惜的神色。
“可惜,小慧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一天了……她得了抑郁症,重度!还有严重的双相障碍,她平时看着跟没事儿人似的,但是抑郁发作的时候,她几乎连门都出不了,一跳舞就会眩晕,今天的领舞也是临时才换成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