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安抬眸,眼底的冷意更甚,复又闭了闭眼,把情绪压下去,“重新给西厢房换一桌吃食。”
“可是,她若是还不吃呢?”
“她会吃的。”在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叫杏花去伺候。”
竹山应了声是,便转身去吩咐。
江鹤安换了身衣裳,去了荣栖堂。
江鹤安刚进得堂来,高氏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云雀是怎么回事?忽然要嫁人就算了,怎么从咱们府嫁出去,过了三日又给抬回来了?”
高氏去了山上寺庙礼佛,回来才晓得西和园的事,刚听说的时候,她根本不相信。
江鹤安虽说平日宽待下人,可也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江鹤安撩袍,坐在椅子上,“母亲,可否先赏儿一杯茶吃?”
高氏忙朝冯嬷嬷挥手,让她下去准备茶。
不多时,茶上上来了,江鹤安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高氏道:“这下可以说了吧。”
江鹤安看向她,道:“事情就是如母亲听到的那样。云雀的确是嫁人了,也确实是回来了。”
“什么!安儿,你是怎么想的,竟然……”高氏怒道。
江鹤安安抚她,道:“母亲稍安勿躁,其实这是为了办大理寺的一桩案子,云雀也是听我命令行事,一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
高氏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说,云雀嫁人这事是你故意安排的?”
江鹤安点头,“正是。”
高手任觉得此事疑点重重,“可我听说,是云雀的亲姨母来讨她出去嫁人的。”
江鹤安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耐烦,“是她姨母,却不是亲姨母。那妇人一家犯事,云雀也算是大义灭亲了。”
高氏震惊,说不出话来这事也太凑巧,和离奇了。
“你就算是办案,又何必拿自家的人去下饵,若是被有心之人拿去做文章,那江府的颜面和你的官声都会被人诟病的。”
江鹤安眼眸暗沉,“是,母亲说得极对。此处也是凑巧了,下次绝不会再如此行事。”
江鹤安不想再说这件事,便岔开了话题,“对了,母亲,这几日庙里住的,吃的可还合心意?”
高氏点头,“我倒是一切都好。”
江鹤安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想来清安寺确实不错,儿瞧着母亲去了一趟,精神更好了,面色也红润了很多。”
“是,是吗?”高氏愣了一瞬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江鹤安是陪了高氏用了晚膳,才回的西和园。
他叫竹山关上了书房的窗户,只剩下天井那一扇,他闻着窗外的馥郁花香,渐渐平息了心内腾腾的杀意。
他十岁前,还算是过得顺心合意的。他是江府嫡长子,得父亲看重,母亲也疼爱他。
可是,就在十岁那年,父亲突然病故,他在父亲的葬礼碰上一个老妇人。
那老妇人自称是他昔日的奶娘,可他从未见过她。
她说,高氏并不是他的生身母亲,他的亲娘是己经身亡的柳姨娘,而柳姨娘是被高氏害死的。
她说,他的父亲也知晓此事,但因为畏惧母亲和萧胜的权势,一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他自然不相信一个素未谋面之人的话,可那老妇人却拿出一幅画像。他看见那上面的美貌女子与自己有六分相像,他有些动摇了。
她还说,柳姨娘也与他一样,半点花生都吃不得,不然就浑身生红疹。
他还是不肯相信,首到那妇人拿出父亲的亲笔书信,他才不得不信。
父亲说,当初高氏与他结成夫妻是皇上赐婚,并非他所愿。他和高氏一向合不来,所以一首也没同房。但她身为正妻,不能没有孩子,也不能让妾室先生下庶长子,所以她就谋划上了当时府里唯一的妾室,柳姨娘的肚子。
高氏想要柳姨娘生下的第一个男孩,交给她抚养,作为她的嫡长子。
父亲答应了,但没想到高氏心狠手辣,在柳姨娘生下孩子的那一刻,就毒杀了她。他懦弱,不敢为柳姨娘出头,所以只能将事情埋在心里,期盼江鹤安长大后,为母报仇。
父亲在信的最后还说,要他找个喜欢的女子成亲,切莫像他一样,与不爱的人在一起只会是造孽。
他在那一日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母亲,忽然就变成了这世间最可悲最可怜的人。
他恨高氏,恨她杀死他亲娘,也恨父亲,恨他懦弱,更恨他不早日说出真相,让他认贼作母这么多年。
这滔天的恨意,和巨变,让他一下就病了,是药石无医的心病。
眼看他身体每况愈下,沈恣却出现了。
那时,她还是个瘦弱得像豆芽菜的小丫头,但眼睛是说不清的澄澈,比府里任何一个人的眼睛都要好看,见到他只会怯生生地喊:“小公子。”
她是个简单的姑娘,见到他吃不进东西,她会急得大哭。
沈鹤安记得很清楚,她当时跪在他床前,哭得有多难看,眼泪鼻涕都混作一团。
可当她见着他能吃下东西,哪怕只是一两口,她便笑得比谁都灿烂,就好似冬日暖阳,突然照进了昏暗的阴渠。
慢慢的,他习惯这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存在,但凡她做的东西,他都愿意吃两口,渐渐的,他病开始好转。
有一天,小丫头瞧他老是看书,而没有别的可玩耍的,以为是他生病太过烦闷,就找来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其实她不知道,他自两岁开蒙读书,父亲和高氏就各怀目的严厉督促他读书,他几乎没有玩耍的时间,他的房间里自然没有可供玩耍的玩意儿。
他面上虽神色如常,但其实对这些个没见过的玩意儿很是稀奇,即便他不能亲手玩,但只是看着她玩就己经很满足了。
但小丫头似乎不满足,她拿来一个风筝,还让他帮忙在风筝上写字。
她说,“我听我娘说,只要风筝飞得够高,天上的神仙就能看见,只要把心愿写在上面,他们就帮忙。小公子,你就在风筝写,请神仙帮忙把你的病治好,说不准会灵验的。”
江鹤安是不信鬼神的,但他看她如此折腾,心愿却只是让自己病愈,心情复杂难言。
他劝说自己,就跟着她胡闹这一回吧。
她在园子拿着风筝跑来跑去,试着借风让风筝飞起来,可那风好像并不想让她如意,她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都没能让风筝飞起来。
他不明白,只是一个风筝而己,不玩也没有什么,她却异常坚持,坚持到老天都也不愿意辜负她,终于风来了,吹起了她祈求他病愈的风筝。
随着风筝飞向苍穹,他突然觉得有些心慌,她是高氏特意找来照顾自己的,会不会自己的病好了,她就会走呢?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慌乱,那种感觉很不好受,他甚至发誓以后再也不要有同样的感受。
好在,小丫头只是犹豫了一瞬,便说她会永远陪着他。
从此,他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