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停在他颈后的手,缓缓移动了。冰凉的指尖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轻轻拂过他汗湿的额角,将那几缕黏在皮肤上的湿发拨开。
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的、易碎的瓷器。
“别怕。” 桑田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低低的,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意味,却又冰冷得不含丝毫温度,“至少……我现在能碰得到你。”
桑宝衣猛地一颤,这句话狠狠刺穿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侥幸。
他僵硬地、一寸寸地扭动脖颈,如同生锈的机器,带着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终于……对上了身后那双眼睛。
桑田就蹲在他身后,距离近得能看清他每一根睫毛。
依然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裤,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玉石般的冷光。
嘴唇的颜色很淡,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最让桑宝衣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曾被他无数次讥讽为“死水一潭”的、沉静的黑眸,此刻依旧深邃,却失去了所有属于活人的光泽和温度。
它们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桑宝衣此刻惊恐扭曲、狼狈不堪的脸,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死寂的虚无。
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底的、非人的……空茫。
“你……” 桑宝衣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挤出破碎的音节,但最终还是怒吼道:“……是人是鬼?!”
桑田静静地看着他,那张苍白俊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丝非人的僵硬感,像是在思考一个简单的问题。
“死了。” 他平静地陈述:“身体在太平间,大概。”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撞得很碎。方向盘嵌进了胸口,挡风玻璃的碎片……割断了颈动脉。” 语气平淡得像在描述别人的事情,冰凉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抚上自己苍白光滑的脖颈,那里没有任何伤痕。“血……流得很快。有点冷。”
强烈的呕吐感首冲喉咙,桑宝衣猛地捂住嘴,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桑田描述的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在他脑子里凿出那场他未曾亲眼目睹、却由他一手导演的血腥画面。
恐惧、恶心、还有一种灭顶的负罪感,混合成剧毒的泥沼,将他彻底淹没。
“不……不是我……” 他下意识地、虚弱地否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老疤……我找的人……”
“老疤?” 桑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困惑,随即又归于沉寂。
“哦,那个收钱办事的。” 他像是想起来了,语气依旧平淡,“他踩的油门,撞的树。但钱是你给的,哥。地点、时间、我的车牌……都是你告诉他的。”
他微微前倾,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凑得更近,冰冷的、带着淡淡皂角味的气息拂过桑宝衣的鼻尖,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是你想让我死。像碾死一只碍眼的虫子。”
“不!不是那样的!” 桑宝衣被这冰冷的指控逼得几乎崩溃,巨大的恐惧压倒了理智,他猛地向后缩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被看穿一切、无处遁形的绝望:“我……我只是……只是不想你再报复我!不想再像上辈子那样……” 他语无伦次,前世那些被逼到绝境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现,刺激着他的神经。
“上辈子?” 桑田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某种情绪——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疑惑。
他微微蹙起眉头,这个细微的表情让他苍白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活气,却显得更加诡异。“哥,你在说什么?”
桑宝衣猛地噎住,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漏了嘴。
重生?这种荒谬的事情怎么能说?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郁的血腥味,惊恐地看着桑田,拼命摇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桑田静静地看着他惊恐失措的样子,那抹疑惑如同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很快便沉没下去,消失无踪。
他缓缓伸出手,那只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轻轻抚上桑宝衣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口。
冰冷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衬衫传来,桑宝衣浑身一僵,不敢有什么动作。
“没关系。” 桑田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不重要了,都过去了。” 他的指尖感受着桑宝衣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冰冷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模糊的、毫无温度的弧度。
“重要的是,” 他冰凉的指尖轻轻点在桑宝衣心脏的位置,那触感像一块冰烙在了皮肤上,“你还活着。”
“而我,” 他微微凑近,空洞的眼睛首首望进桑宝衣惊恐的眼底,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宣告般的、不容置疑的平静,“回来了。”
“这一次,哥,” 他的声音如同叹息,又如同最冰冷的锁链缠绕上来,“你哪里也去不了。”
桑宝衣的瞳孔骤然放大,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想尖叫,想挣扎,想推开这个来自地狱的“弟弟”,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寒冰冻住,僵硬得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死寂的眼睛将自己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