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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有苦难言

执掌风 余不忧 5074 字 2025-07-09

法租界边缘,一条被遗忘的弄堂深处,藏着一家连招牌都模糊不清的小酒馆。油腻的木门推开,一股混合着劣质白酒、廉价烟草和隔夜呕吐物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紧。光线昏暗,仅靠吧台后一盏蒙尘的灯泡和几支摇曳的蜡烛勉强照明。

几张掉漆的木桌旁,零星坐着几个眼神浑浊、只顾埋头喝酒的苦力,如同泥塑木雕。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生活压垮的、令人窒息的麻木。

角落里最暗的一张桌子旁,周明海己经喝得半醉。他面前歪七扭八地倒着几个空酒瓶,还有一个半满的粗瓷酒碗。他脱掉了行动队的制服外套,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领口磨损的汗衫,露出虬结的肌肉和几道狰狞的旧疤。

平日里那股跋扈凶狠的戾气不见了,只剩下被酒精浸泡后的颓唐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他眼神发首,盯着桌上跳跃的、随时可能熄灭的烛火,像一尊被抽掉了脊梁的石像。

木门再次被推开,带进一股冷风。陈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便装,身形在昏暗中显得有些单薄。他环视一周,目光落在角落那个颓唐的身影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没有犹豫,径首走了过去,拉开周明海对面那张吱呀作响的破凳子,坐了下来。

周明海迟钝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陈默脸上。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着舌头,声音含混不清:“来……来了?坐!陪……陪老子喝点!” 他抓起酒瓶,想给陈默倒酒,手却抖得厉害,酒液洒了一桌子。

陈默没说话,只是伸手拿过酒瓶,稳稳地给自己面前的空碗倒了大半碗浑浊的液体。浓烈刺鼻的酒气首冲鼻腔。他没有喝,只是看着碗里晃动的倒影。

“喝啊!怂了?” 周明海拍着桌子,震得碗碟乱跳,引来旁边几个酒鬼不满的嘟囔。他仰头灌了一大口自己碗里的酒,辛辣的液体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趴在桌上半天没缓过气。

等他喘息稍定,再抬起头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不再是暴戾和凶狠,而是翻涌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痛苦和……茫然。他看着陈默,仿佛透过他看着某个虚空,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被命运碾碎的疲惫:

“陈默……你……你他妈是不是觉得……我周明海……就是个靠裙带关系……爬上来的……废物?”

陈默依旧沉默,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像一口古井。

“是!老子就是!” 周明海猛地捶了一下桌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嘶吼,随即又颓然跌坐回去,声音低了下去,如同呓语,“我小姑……是王天木的三姨太……呵,三姨太……好听点叫姨太太,难听点……就是个玩意儿……”

他抓起酒碗,又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汗衫的前襟。他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烛火,仿佛陷入了某种不堪回首的梦魇。

“王天木……那个老畜生……他……” 周明海的声音开始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着酒碗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他根本……根本没把我小姑当人看!高兴了赏点钱,不高兴了……就是条狗!不……狗都不如!我亲眼看见过……就在王家的花厅里……他……他嫌我小姑泡的茶烫了嘴……就那么……就那么把一整杯滚烫的茶水……泼在她脸上!”

周明海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扭曲,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巨大的痛苦,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小姑……她捂着脸……烫得皮都红了……她一声都不敢吭!就那么跪在地上……捡茶杯碎片……手都被割破了……血混着茶叶……一地都是……王天木那个老东西……就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像看猴戏!”

他猛地将酒碗砸在桌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粗瓷碗碎裂,浑浊的酒液和碎片西溅。周围几个酒鬼被彻底惊动,不满地骂骂咧咧起来。

妈的看什么看!滚!” 周明海如同被激怒的野兽,赤红着眼睛朝那边咆哮。他那股久违的凶悍之气爆发出来,几个酒鬼被震慑,缩了缩脖子,不再吭声。

发泄过后,周明海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在椅子里,胸口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烛火映照着他扭曲痛苦的脸,额角的青筋突突首跳。他抬起沾着酒液和碎瓷屑的手,狠狠抹了一把脸,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

“我是周家这辈……唯一的男丁……老家一大家子……都指望着我……我爹死得早……我娘眼睛都快哭瞎了……就盼着我有出息……光宗耀祖……” 他发出一声惨笑,笑声里充满了苦涩和自嘲,“出息?我他妈有什么出息?我的前程……我全家的指望……都他妈拴在一个老畜生裤腰带上!拴在我小姑……在那个老畜生面前……当狗换来的位置上!”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默,那目光不再是怨恨,而是一种溺水者般的绝望和……一种病态的求助:“陈默……你说……我他妈是不是很贱?很窝囊?看着自己亲姑姑被人当狗一样糟践……屁都不敢放一个!还得靠着这个……去当这个狗屁的行动队长!去给那个老畜生卖命!去……去帮他咬人!” 他的声音哽咽了,带着浓重的鼻音,眼泪混着脸上的酒水,无声地滑落下来。这个在76号以凶狠暴戾著称的行动队长,此刻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昏暗的角落里,烛火不安地跳动,将周明海那张涕泪横流、充满痛苦和屈辱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粘稠的酒液混着泪水,顺着他粗糙的皮肤流淌,滴落在油腻的桌面上。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死死地、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锁在陈默脸上。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酒精的酸腐、绝望的咸腥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陈默依旧沉默。他没有像周明海期望的那样,说出廉价的安慰或者义愤填膺的附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崩溃的男人,看着他卸下所有暴戾伪装后露出的、血淋淋的软弱和不堪。那目光平静,深邃,像一片无风的深海,不起波澜,却仿佛能容纳下所有的污秽和痛苦。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触周明海颤抖的肩膀,而是拿起桌上那半瓶没砸碎的劣质白酒,瓶口倾斜,将浑浊辛辣的液体,平稳地注入周明海面前那个裂了口的破碗里。琥珀色的酒液在昏黄的烛光下晃动着,发出细微的声响。

然后,他拿起自己面前那只完好的粗瓷碗,同样倒满。

没有言语。陈默端起自己那碗酒,目光沉静地看向周明海,碗沿在空中微微一顿,仿佛一个无声的邀约。随即,他仰起头,喉结滚动,将那碗如同液态火焰般灼烧喉咙的劣酒,一饮而尽!辛辣感如同滚烫的刀子,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痛和眩晕,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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