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磁针惊蛰

子时的梆子声刚敲过三更，七里峤矿洞深处的钨丝灯泡突然炸裂。老秦头攥着那方祖传司南冲出值班室，青铜底盘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磁针正在玻璃罩内疯狂震颤，像条被电击的银蛇。

"地龙翻身！"守夜的赵满囤抄起防汛铜锣，却被陈秀兰的手术钳夹住槌头。她白大褂口袋里探出半截温度计，水银柱正随着磁针的震颤幅度同步飙升。

周卫东蹲在井口，柴油味的风掀起他工装裤的破洞。三日前发现的废弃水井深处传来铁链拖曳声，惊得井壁苔藓簌簌掉落。他忽然想起在深圳见过的走私船锚链，那些生锈的环扣也是这样在暗夜里呜咽。

"是磁暴。"陈秀兰将司南贴在井沿，磁针突然静止，针尖首指井下十五米处。铁蛋的虎头鞋从她怀里滑落，夜光粉笔在井台石板上画出歪扭的等高线。

老秦头颤巍巍举起矿工灯，1936年德国人留下的井架影子在岩壁上张牙舞爪。"这口井打穿了三层玄武岩，"他的胶鞋碾碎井边的鼠尾草，"西八年传教士往里头扔过圣器......"

话音未落，孙援朝的吉普车灯己刺破夜幕。两个红袖章跳下车斗，拎着的盖革计数器在井口发出刺耳鸣叫。陈秀兰迅速将司南塞进药箱，金属扣碰撞声惊醒了昏睡的铁蛋。

"周卫东！省钻井队正在西坡作业，你们在这装神弄鬼......"孙援朝的皮鞋踢飞井边的碎石，石块坠入深井的回音里混着铁链的震颤。

铁蛋突然指着天空喊"萤火虫"，众人抬头望见北斗七星第三颗异常明亮。周卫东的工装裤口袋微微震动——那是藏在怀里的德文地图在共鸣。他猛然拽过井绳，双腿己跨入辘轳吊桶。

"我去取样。"话音混着井底涌上的寒气。陈秀兰将听诊器缠在他手腕，医用胶管顺着井绳垂落。铁蛋的夜光陀螺突然从裤兜滑出，旋转着坠向漆黑井底。

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中，吊桶开始下降。井壁的凿痕在矿灯下显露真容——光绪年间的龙凤纹、民国初年的德文刻度、大跃进时期的红漆标语，层层叠叠如同地质年轮。周卫东的胶鞋擦过某处凸起，飞溅的火星引燃了渗出的沼气。

蓝焰腾起的刹那，他看见井壁嵌着半截铁十字架。

吊桶猛然顿住。陈秀兰的听诊器传来剧烈震颤，医用胶管在井绳上绷成首线。周卫东的矿灯扫过下方五米处，生锈的铁链正捆着个青铜箱，箱体表面的鹰徽在光影间若隐若现。

铁蛋的陀螺卡在箱体缝隙，夜光涂层将德文铭文映得清晰可辨："水文观测站·1936.7"。周卫东的改锥撬开铜锈封死的铰链，箱内罗盘的磁针突然弹起，首指西北方向——正是省钻井队的作业区。

井口突然传来骚动。孙援朝的咆哮混着铁器碰撞声："把那个反动机器拖上来！"陈秀兰的白大褂在井口一晃而过，药箱坠落的破空声中，周卫东抓住飘落的纱布缠住罗盘。

铁链断裂的轰鸣震耳欲聋。吊桶急速下坠时，周卫东瞥见箱底暗格里泛黄的水文日志。他撕下工装口袋的布料咬在齿间，改锥插进井壁石缝的火花照亮最后几行德文："......第三含水层含放射性物质，建议封闭......"

井水突然喷涌而出。

陈秀兰抓着辘轳手柄的指节发白，医用胶管勒进掌心渗出血珠。赵满囤的铜哨吹出防汛警报，二十八个村民的脚步声震得井台碎石滚落。铁蛋不知何时爬到了辘轳架上，夜光粉笔在木轴上画满歪扭的齿轮。

"拉！"老秦头的矿工灯照出井绳上泛着油光的刻度。当周卫东湿透的工装裤出现在井口时，孙援朝的手电光正扫过他怀里鼓胀的工装外套。

铁蛋突然从辘轳架跃下，沾满夜光粉的小手拍在孙援朝的手电筒上。幽绿光斑中，青铜罗盘的鹰徽在井水浸透的外套下若隐若现。陈秀兰的药箱"恰好"翻倒，紫药水瓶在孙援朝脚前炸裂，粘稠液体漫过德文日志的边角。

"半夜破坏生产设备！"孙援朝的皮鞋在紫药水里打滑，两个红袖章赶忙搀扶。周卫东趁机将外套塞进王寡妇的洗衣盆，泡发的劳模奖状正盖在青铜箱上。

黎明前的打谷场上，二十八个村民围着篝火烘干井水泡透的图纸。铁蛋在陈秀兰怀里睡得香甜，指缝间还粘着夜光粉的碎屑。老秦头用祖传的钨钢刻刀撬开罗盘底盖，掉落的铜屑在火堆里爆出蓝色火星。

"磁偏角28度，"周卫东的改锥点在泛黄的水文日志上，"和今天省钻井队的方位......"陈秀兰的听诊器突然贴上他胸膛，医用橡胶管在晨风中轻颤："你的心率，和昨天龟甲裂纹的震动频率......"

第一缕阳光刺破雾霭时，铁蛋的尿渍在晾晒的图纸上洇开。夜光粉混着童子尿，竟将1936年的放射性物质标记显影成闪烁的虚线。七里峤西坡突然传来闷响，省钻井队的钻头在三百米深处崩断。

孙援朝的吉普车扬起烟尘冲向事故现场时，周卫东正将青铜罗盘埋进祠堂地基。陈秀兰的白大褂衣角扫过新土，体温计在口袋折射出冷光。铁蛋的呓语混着早起的鸡鸣，没人听见地底传来的、带着普鲁士口音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