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后的晨光爬上祠堂飞檐时,最后一颗德制螺栓拧进了枣木暗格。周卫东指尖拂过辕架上的桐油,触感竟与前世触摸数控机床面板时无异。陈秀兰的药箱敞在供桌上,针灸针串起七枚改良轴承,在薄雾中泛着淬火后的青芒。
赵满囤的铜哨吹裂了黎明。二十八个村的铁匠列队踏入打谷场,肩扛的零件还带着炉火的余温:七里峤的锻铁犁刀嵌着光绪铜钱,西坡村的防震麻绳掺了德军降落伞丝,连放羊老汉的鞭梢都缠着唐工血书图纸裁成的布条。
"合榫——!"老木匠周福生抡起祖传的鲁班尺,尺尾铜钉正卡进差速器的德文钢印。陈秀兰怀里的婴儿突然蹬开襁褓,胎记蓝光顺着木纹游走,将分散的零件吸附成整体。当最后一枚红军皮带扣改装的卡扣锁死时,崖顶传来火车汽笛的长鸣——十二节载满德国零件的车皮正冲破晨雾。
孙援朝的吉普车碾过晒场边沿,车头"技术观摩"的横幅突然自燃。火舌舔舐过的焦痕里,露出暗藏的微型相机。周卫东抓起淬火用的尿桶泼水,液体触及滚烫铁皮的瞬间蒸腾起蓝雾——1936年的防锈涂层遇热显形,在辕架上拼出莫比乌斯环状的暗纹。
"接着装!"赵满囤扯开劳模背心,弹片疤痕沾着带铁锈的晨露。他铜哨吹出的气流震动零件堆,报废的苏制轴承竟在共振中筛出暗藏的窃听器。铁蛋领着野小子们弹弓齐发,钢珠击碎吉普车后窗的刹那,七里峤方向的信号灯打出三长两短的摩斯密码。
周福生跪在劈开的祠堂门板前,鲨鱼皮砂纸打磨出的木纹里,浮出同治年间暗刻的《天工开物》选段。老人颤抖的指尖蘸着桐油,将"耒耜篇"的朱砂批注描上新辕架。当晨光穿透卯榫接缝时,藏匿百年的钢丝避雷网突然导电,激活了暗格里的德制发条装置。
"走你!"赵满囤甩出浸透柴油的麻绳,火线窜过二十八个零件堆。陈秀兰的药箱在热浪中弹开,堕胎钳夹着烧红的排种轮淬入血水——周卫东掌心的旧伤再次崩裂,渗出的血珠在铁器表面凝成防锈薄膜。
第一架完整组装的改良耧车推出祠堂时,婴儿突然爆发出刺目啼哭。胎记蓝光扫过打谷场,将散落的光绪铜钱、德制轴承与带弹孔的语录牌熔铸成基座。孙援朝举起相机的手僵在半空,取景框里的耧车剪影正将晨光切割成齿轮状的明暗交界。
"试车!"周卫东的吼声惊飞梁上春燕。陈秀兰的银簪插进注油孔,簪头珍珠折射出七道虹彩,恰与崖顶唐工点燃的狼烟信号呼应。当排种器的咔嗒声碾过冻土时,地底沉睡的民国铁轨突然共振,将1911年汉阳铁厂的精魄注入1979年的铧犁。
整个村庄在轰鸣中屏息。李瘸子的红军皮带扣卡进墒沟,量出二指三分的完美深度;王寡妇的蓝头巾拂过匀称的种沟,漏下的麦粒竟自发排成"人定胜天"的字样。赵满囤的铜哨掉进新翻的泥土,发芽的麦种顶起哨管,吹出段变了调的《东方红》。
周卫东抓起把带霜的湿土,前世实验室的精密数据与今生手掌的老茧在指缝间交织。他忽然听见地底传来蒸汽机的喘息——那是唐工用火车零件改装的计时装置,正随着排种节奏倒计着试用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