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临近春节的时候,我依然像个陀螺一样忙碌。
归功于贺洲杀妻案带来的流量,我这个初生牛犊竟然成了唐州小有名气的刑辩律师。
但我经常还是会感到一阵“本领恐慌”——我和周诗涵的直播间人气高涨了,业务量上来了,遇见的稀奇古怪的事儿也就多了。很多人做的事和犯的罪简直匪夷所思,每一次连麦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次毁三观,也是对我业务知识的一次大考核。
为了不被网友问倒,我学会了为次日的直播预设话题,然后提前一晚恶补相关知识。
后来我发现,大家最关心的还是婚姻感情相关的问题。
这个社会,情比纸薄,婚内出轨如同家常便饭,离婚率已经逼近结婚率的两倍,背叛的成本前所未有的低。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做了一期“教你如何发现配偶出轨”的一分钟短视频,没想到大受欢迎,甚至被顶上了热搜。
我趁热打铁,又连续出了十几集后续,每集都会引发强烈反响。好多网友看完后都表示,“视频是上午刷到的,离婚协议是下午签的。”还有网友建议道,你们不应该叫众赢法律事务所,应该叫绿帽摘除事务所。更有网友感谢道,要是没有我传授的招数,他们恐怕一辈子都会蒙在鼓里。
每次看到这种留言,我内心深处都会感到一丝愧疚和不安——被爱人骗一辈子,难道不也是一种幸福?揭穿真相,何尝又不是一种残忍?
还有一些在唐州的网友,按照我传授的方法固定了证据后,直接找我来做财产保全和离婚诉讼。我也因此狠狠地吃了一筐人血馒头。
那一阵子,来找我代理离婚官司的人之多,甚至让我怀疑,整个唐州市的离婚率,是不是都不会因为我而提高了一个百分点。
由于实在是忙不过来文书工作了,我又招聘了四个实习生。如果众赢的业务量能持续保持一个稳定的水平,我甚至打算让他们毕业后直接转正,就在众赢工作。
这天下午,我正在事务所里忙活着,我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我有点意外,因为这个电话是白筱恬打来的,约我见面说事儿。
虽然不知道她一个躺平青年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但毕竟众赢就在她的辖区,她也算我的管片父母官。父母官召见,那当然是得去的。
于是我把见面地点约在了众赢楼下的一家名叫“时间”的酒吧。我一边喝酒,一边看晚上直播时有可能用到的司法解释——这也是我的直播小技巧之一。作为一个i人,我本来并不善于在人多的场合说话,只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喝了。200ml的威士忌就刚好够让我达到一种口若悬河的兴奋状态。
快到7点钟的时候,白筱恬推开酒吧的门,带着一身雪花走了进来。她戴着一顶毛线织的花帽子,穿着一双雪地靴,用一件长羽绒服把自已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白筱恬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红木盒子递给了我,接着就是一个葛优瘫,把自已摔在了沙发上。
“这是……三等功奖章!”
我打开盒子,里面除了一枚金闪闪的奖章,还有几张红票子。
“傻白甜,你立功了,不容易啊!”
白筱恬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说:
“贺洲的案子成功起诉后,局里认为这个案子有难度,就给我批了一个三等功。哼,跟谁稀罕似的!这案子的难点又不是我突破的,我才不贪这个功!这个奖章,还有这些奖金,都是你的!”
“你收着吧!我又不是警局的人,要这东西有啥用!倒是你,那些日子为这个案子累坏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说得对!那阵子我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做笔录、整理文书、做侦查实验、对接检察院……好不容易把案子诉出去,我感觉命都没了半条!所以我有了一个决定!”
“什么?”
“我要辞职!”
“辞职?为什么!”
“心太累!刑事案件真不是一般人能办的,当事人的很多痛苦都映射到我身上了,而我只能被动承受。师姐说得真对,办一个案子,就是办一个人的一生!我太累了,我不行了,再不辞职我就要死了,我只想躺平啊大哥!”
“不能辞!”
我一拍桌子,连酒杯都跳了起来。
白筱恬吓了一跳。
“你要是辞职了,像贺洲和林晓这样的可怜人,谁去给他们公平!”
“不是,大哥,高调这种东西,开大会的时候唱两句就行了,你还当真了!”
“反正就是不能辞!”
白筱恬翻了一个不屑的白眼。
“给你个面子,你还真端上了!你脸可真大啊!我辞不辞职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你就辞!滚滚滚!拿着你的东西滚蛋!我真瞧不起你白筱恬!你仗着你家里有钱、有关系,说当警察就能当警察,等你不想当了,说浪费一个编制就浪费一个编制!你知道有多少像贺洲、林晓和樊康这样的人在羡慕你有工作、有收入吗?你知道有多少被你的关系挤下去的寒门学子,空有一腔志气,报国无门,在家里痛哭流涕吗?
当警察是累,是危险,是痛苦,但警察也是很多人在遭遇不公时最后的希望。如果你不愿意给别人这个希望,如果你想混吃等死当一个米虫,如果你希望这个世界有你不多、没你不少,那你就去辞职吧!”
“老卷登,你……”
“别跟我说话,我不认识你,滚!”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爸都没有这么说过我!”
白筱恬收起东西,哭着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