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个虫巢的遗址。”江鹤烛牵着小廿站在蜿蜒的山脊上。
这里是地势最高视野最好的地点。以山脉的最高处为界限,一边山林郁郁葱葱,另一边咋像是被什么未知的力量凭空剜去一般,只留下切面光滑的山石暴露在空气中。
奥米克戎星有一条高大且绵延的山脉,孕育着奥米克戎星最大的森林,理所应当的这里被本土最庞大的蜂群占领。
黄甲黑尾箭毒针,是这片土地最强大的蜂类虫族,以速度和致命的毒而称霸奥米克戎山。
不过因为数量较为稀少,只围绕着山脉与森林生存,很少到领地之外去探索。
森林中心的地下是它们的巢穴,泥土蜂蜡和矿石构造出了庞大而坚固的地下宫殿,由强悍又敏捷的守卫层层把控着各个通道,尤其是巢穴最深最安全的王台更是防守的重中之重,因为那里曾经居住着它们年幼的新王——象征着生命延续与族群壮大的母亲。
没有工蜂那样擅长捕食与战斗,也没有他未来的王夫们那样强悍的身躯,所以年幼的蜂王只能被封存在王台里,接受着喂养也接受着禁锢首至成年前,他的生活都是一成不变的。
等到他成年婚飞后,就会与一众王夫诞下新卵,来为虫巢注入新的血液。
因为这一任的小妈妈实在是太过娇气敏感,黑尾蜂几乎从不出领地的范围,因为小妈妈睡醒了身边没有虫会委屈,喂食时趁机多亲两下也不行,会红着眼眶软软的发脾气,让虫子忍不住心疼也忍不住想要更过分。
太过了也不行,真的生气的妈妈会换下一个虫子喂,但是小妈妈实在是太天真了。
下一个也只会将喂食器深深送到他的食管里,再用力吮吸他蜜糖一样的唇,将那些汁水全都咽到自己的肚子里……
刻莱诺的回忆化作可视窗上自己的影子,他没喂过小妈妈,毕竟他只是一只负责捕食的工蜂,那些关于妈妈的信息都是从可以贴身照顾妈妈的哺育蜂那里听来的。
他只是......见过妈妈一面。
在地下巢穴的一条通道里,被同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出来乱跑的小妈妈就这么撞上了抱着猎物回巢的刻莱诺。
多亏了那天带回来的不是血淋淋的肉,刻莱诺很庆幸,他隔着大老远就闻到了那股香甜的信息素,故意站在转角处的本意是想借机看一眼从有资格看见的珍宝,然后刻莱诺短暂的拥有了珍宝——像是两条非平行的首线,在一点内相交碰撞。
他庆幸浆果弄不脏小妈妈,更庆幸被小妈妈撞到的虫子是自己。
怎么会有那样的气息呢?
绵软甘甜,明明没有离开过地下却带着外面花草和露水的清新。
紧接着就是软,但是他太迟钝了,遗憾很快就扒满了刻莱诺的心,如果不是自己抱着浆果,是不是就能趁机抱住那柔软的腰了?
就那么一下,都没有仔细的感受到,小妈妈就被跟着的哺育蜂抱走了,自己也因为冒犯了妈妈受到了惩罚。
他没有后悔,也不曾伤感,如果有选择的话他一定会丢掉怀中的果子抱住妈妈,好好的跟他说说话,去仔细的感受母亲的温度。
妈妈会跟他说什么呢?
会不会嫌弃他?
还是会对自己在巢外的经历感兴趣?
但是这些都无从得知了……
【警告警告!飞船正在遭受攻击,全体士兵就位,准备迎敌!】
急促的警报声像是催命的号角一样,将全体的虫子以最快的速度号召到一起。
这是一艘完成任务正准备回到因斯特帝国的飞船,然而在他们回家的中途却遭受了袭击。
就像刻莱诺记忆里被尘封的那一天,再次捧着收集到的浆果正在往巢穴中赶的时候,烈焰从天降临——他再也没有机会碰到因为贪玩儿而撞上来的小妈妈了。
而云端之上看不真切的巨大黑影化作一头扭曲的星际异兽,永恒的驻扎在最后一只黑尾蜂金色的眼里。
紫色的琉璃珠里放映着虚影,年幼的蜂王正和喂食的雄蜂闹脾气。他软乎乎的埋怨着对方过分的欺负他,像一块散发着甜滋滋气息的固态蜂蜜。
紧接着,这一块蜜就被强震下的泥土弄脏了。
那些画面太过混乱,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强烈的震动下,族人的嘶鸣都听不真切。
幼王只能被雄蜂牢牢的抱在怀里,慌乱无措的强忍着惊恐。
然后……
再也没有了然后。
山的一侧草长莺飞生机盎然,而另一边,凭空消失的山体底部成了被挖了心脏的死地,只留下被烧焦得凹凸不平的硬质增生。
连卑贱的草都不肯踏足。
恐怖的地表像是被留下的烙印,小廿只觉得头皮发麻,他有些分不清那些黑灰的颜色,总觉得它们正在蠕动,晃得他眼晕,在看又觉得那些增生似乎是生长在了他的身上。
“母亲,它……好痛啊……”
手指被幼崽攥紧了,江鹤烛垂下目光,在碧绿的眼瞳中看到了一片隐忍的泪光。
灰紫色的眼注视了他好几秒,然后用宽大的袖子笼罩了情感丰富的小虫。
“不要共情,你与它们是不一样的。”冷冽的嗓音像是一碰清泉,叫晕乎乎的幼崽清醒了片刻,但很快又被拖拽着沉浸。
将袖子下的世界是独留给幼崽的,江鹤烛的目光再次回到了那块巨大的凹陷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到衣袍下的瓮声瓮气,“可是,有一个莫名的东西剜掉了我的尾巴还用火烧了它……”
肉乎乎的尾巴为了应景,还抽搐了几下。
精神力越强大在幼年期往往越敏锐,江鹤烛的眉间浮上一抹愁绪,他第一次养育一个脆弱的孩子,没想到轻而易举地被被冲天的怨气影响了。
太弱了。
咬破了食指塞进小廿的嘴里,带着馥郁香气的血液豁然冲散了来自灵魂层面的眩晕。
一股柔和的力量也从母亲的手心里传递到身体各处。
小廿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砸吧砸吧嘴,发现嘴里含着一根手指还没来得及惊恐的吐掉,就对视上了能看见灵魂深处的眼。
“母亲,我错了……”翠绿的大眼睛恢复了清透,显然没了杂乱无章的负担。
“别乱用精神力去看。”用玩闹一样的力度拍了拍发顶,江鹤烛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太弱了。”
这样的死地,稍有不慎就会卷入生者的灵魂,将其吞噬殆尽,哪里是一只弱小的幼虫足以防备的?
江鹤烛担心自己没有把幼崽喂死,幼崽就先死于他人的致幻的能力下。
那也太丢脸了,他手指蜷缩了下,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看不清那么远,所以就用精神力了嘛……”小廿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声音因为心虚越来越小。
“母亲,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好可怕。”
仅仅是远远的看一眼就体会到了脑子被高速洗涤的滋味儿,真的靠近还不得被撕碎?
小短胳膊紧紧抱着江鹤烛的大腿,似是寻找依靠又似是撒娇。
江鹤烛,“那是黑尾蜂一族的巢坟。”
“黑尾蜂没有致幻的能力,你感觉到的痛苦是它们残留着怨念的精神力造成的。不要恐惧也不要同情无关的东西,这样在对峙时才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他耐心的教导着自己的孩子生存的法门。
“精神力越强大的雌虫,在幼年体就越容易被浓烈的情感影响迷失。”
小廿,“那怎么办?我不想避开。”
“不需要避开。”江鹤烛欣慰于他的勇敢,“你只需要将那些东西都吃掉就好了。”
“吃掉?”小廿呆住了,继黑暗料理之后,他还要吃看不见摸不着的精神力吗?
“你只有吞噬掉你的对手才能壮大自己。”
“要是吞不下呢?”
“去骗,去抢,出阴招,下黑手。只要好用,什么手段都可以。”
小廿抬起头,母亲身上黑色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座巍峨的高山一样高不可攀。
光从他身后投射,模糊了面容,但那句话却化作一颗种子在他的心里扎根,首至多年以后长成参天大树。
但是此刻,还年幼的幼崽赖在母亲怀里,向母亲传递着自己的不自信。
江鹤烛问,“你觉得虫族最强大的一支是谁?最弱的又是谁?”
因斯特帝国虫族众多,但总体被五大家族所掌控:
金环蜂为主的蜂族,蓝宝石毒蛛为主的蛛族,赤夜火蚁为主的蚁族,兰花螳螂为主的螳螂族,还有鬼蜻为主的蜻蜓族。
还有其余一些强大的虫族,但目前没有虫能动摇五大家族在因斯特帝国中的位置。
小廿想了想平常八卦的那些消息,“蜂族吧,他们一族的老大都当上总指挥官元帅了。最弱的应该是蜓族。”
江鹤烛又问,“那你觉得蝴蝶和蜂相比呢?”
蝶族在雄虫里的风评里向来不太好,虽然事实上雄虫的相处方式都是相互诋毁谁也看不上谁,但是能称得上是“公敌”的也就蝶类这一支。
虫族信奉弱肉强食,强者为尊。
若是说它们弱,可是拥有带螙鳞粉的蝶在和人类的战场上无往不利;
若是说它们强,那些鳞粉对于皮糙壳硬的雄虫来说作用就不太大了。
再加上蝶类漂亮的翅膀在求偶方面无往不利,这个上不去下不来的劲敌成功的被所有雄虫讨厌了。
所以当听到这个问题时,小廿脑子一抽张口就来,“啊?虫族第一小白脸和虫族第一猛雄还有对比性吗?”
江鹤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