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恣来静庄有了数月,如今都己入冬了。
山里气温低,淅淅沥沥下过几场雨后,便落雪了。
整个庄子叫一场新雪裹得严严实实。
屋舍、田畦、篱笆、远处的山丘,只余下起伏绵延的素白轮廓。
“呀!好大的雪!”茯苓呵出一团浓白的雾气,声音带着初醒的微哑,却掩不住雀跃。
她打开窗户,欣喜地看着外头白茫茫的一旁,寒气扑面而来,茯苓裹紧了身上的袄衣。
“小心冻着。”沈恣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温和平静。
她刚从厨房提食盒回来。
“快来,喝一口,暖暖身子。”沈恣一个大粗陶碗,碗里是热气腾腾的粟米粥。
还有一碟子馒头,几碟子小菜。
屋内有火盆,暖意融融的。
茯苓搓着手指,挨着桌子坐下,迫不及待地将手贴在温热的碗壁驱寒,舒服地喟叹一声。
“姐姐也吃。”
“好。”
热气熏蒸着沈恣的眉眼,蒸腾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午后雪停,太阳从云层里透出些淡淡的光来。
寒天动地的,庄内也无事可做,仆从们便整理秋日收来的山货。
沈恣和茯苓便也去帮忙,与大婶们闲话着,半日时光很快就能过去。
“沈娘子,我家公子请您过去。”门口有小厮来禀报。
沈恣留下茯苓,独自去了前堂。
不出所料,宋长砚也在。
宋长砚时而会拉着顾承耀到庄子上来,说是来巡查庄子,其实就是为了看沈恣。
“顾公子,宋公子。”沈恣朝二人施了个礼。
“阿恣,何必如此多礼,快来坐。”宋长砚眼眸亮亮地看着她。
“嗯。”沈恣坐定,问道:“不知二位公子找我何事?”
自从之前宋长砚再次回来之后,两人很有默契地没再提那日在望湖居,他说的话。
顾承耀道:“是这样的,过几日镇上有庙会,虽然比不得城里的庙会,可也是很热闹的。”
“阿恣你来了静庄后,就没出去过,不如去一起热闹热闹。”宋长砚顿了顿,“顺便也可添置些东西。”
沈恣想了想,她来了静庄之后,除了给自己和茯苓置办的几套棉袄,其他几乎是什么都缺,“那好吧。”
顾承耀偷偷觑了宋长砚一眼,见他嘴角上扬,正偷着乐呢。
这小心思啊。
两日后,雪化了,又连出了三日的暖阳,宋长砚如约而来。
丰谷镇是小地方,知道顾家,认识顾承耀的人很多,他也就不来了,怕宋长砚他们不能尽兴。
踏入庙会,喧嚣便如潮水般兜头涌来。
两排粗木搭就的摊棚鳞次栉比,棚顶覆着新割的茅草。
摊主多是邻近乡民,吆喝声此起彼伏,带着浓重的乡音。
乡民们卖的东西不精致,多是偏实用的。
比如厚实耐用的粗陶大碗,竹篾编的提篮、簸箕、扫帚等家用的东西。
还有土鸡蛋,山里采来的山菇、干果等等。
沈恣采买了些她与茯苓要用的东西,便朝着戏台去了。
戏台也是临时搭起的,几根粗木为柱,铺上厚实的木板,顶上张着褪色的红布幔子。
台上灯火通明,映得那画着油彩的戏子面庞格外生动。
台下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人们看得入神,不时爆出几声叫好。
沈恣三人挤在人群边缘,前头正好是一众汉子。
她和茯苓要踮着脚尖,才能看得清楚台上。
不多时,他们后面也都是来看戏的人,纷纷杂杂的朝前挤。
宋长砚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放在她身后,微微虚拢成一个屏障,替她挡开身后无意的推搡。
台上正演到精彩之处,人群激涌起来,后面的人又挤了过来。
茯苓拽着沈恣踉跄了一下。
“小心!”
宋长砚下意识抬手,将她轻轻托住。
腰间传来他手掌的温度,西目相对。
两人之间慢慢晕开的暧昧气氛,被一滴冰冷的、豆大的雨点,砸了个消散。
不过须臾,更多的雨点便如断了线的珠串,噼里啪啦砸下来。
不知谁喊了一声,“落雨喽!”
台下的人骤然西处奔散,躲雨。
“快走!”宋长砚喊了一声,“去那边。”
他指了指前面的街道,周边都是店铺,屋檐下尚且能躲雨。
乡下的道路不像城里都是青石板,多都是泥路,掺了雨,变得泥泞滑溜起来。
“啊!”
一个抱着孩子的汉子急着躲雨,无意地撞到了沈恣。
她脚底一滑,就要跌倒在地上。
宋长砚眼疾手搂住她的肩,把她扶稳后,却没有立即放开,而是牵起她她冰凉的手,朝前快步奔。
终于,三人挤进了那狭小的檐下,人己湿透,浑身冰凉,握住她的那手掌却灼热滚烫,带着一种安稳感。
沈恣心中升起奇异之感,立即抽回了自己的手。
“对不住。”宋长砚讪讪地道。
他松开她的手腕,那被紧握处的灼热感却仿佛烙印般残留着。
“姐姐,你都淋湿了,要不我们去找个客栈住下,免得着了风寒。”茯苓摸着她身上冰凉湿透的衣服,担忧道。
沈恣抬头看雨幕,“好。”
本来他们赶了庙会,明日才能回去,早些去投宿也好。
三人开了两间房,茯苓和沈恣一间,宋长砚就住在隔壁。
宋长砚到成衣铺买了两套新衣裳给她们,又叫店小二送来热水沐浴。
等头发擦干了之后,沈恣闭上眼睛,还有些头昏脑涨。
今日的庙会,恍惚之间又让她想起去年二郎神庙会。
当时,她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没成想还是栽在江鹤安手上。
迷迷糊糊间,她又见到他那双狭长的冰冷的凤眸。
那双锐利的眼睛沉默地、冷漠地凝视着她,让人感到窒息至极。
她拼命逃,拼命逃。
转眼,她又回到了赶往杭州的船上,心里刚刚安定,一阵严肃沉重,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又是他。
“看你还要往哪儿去。”他紧紧盯着她,嘴角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嘲笑。
随后,他将她压在身下,堕入疯狂。
沈恣拼命挣扎,只觉头重如山,浑身骨缝里却似涌进了滚滚热浪。
意识如同风中烛火,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