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烂尾楼雨镖
冰冷的雨点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起初是疏落的豆大颗粒，砸在脸上生疼，很快就连成了线，最后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水幕。风在废弃的钢筋水泥骨架间凄厉地呼啸，卷着雨水抽打在拓海脸上，视野里只剩下灰白模糊的一片。
他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这片巨大的烂尾楼迷宫里。的钢筋像怪物的肋骨刺向铅灰色的天空，冰冷的水泥柱子上布满干涸的涂鸦和雨水的流痕。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提醒他刚刚经历的一切——疯狂的追逐、致命的跳跃、柯南揭示的可怕真相、还有王海涛躺在ICU里的脸……这些都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来自黑川的答案。那份名单，那些被涂鸦社死的“目标”，那些绝望的哭喊和自杀的未遂……这一切的源头，必须找到！
他靠着模糊的记忆和对城市边缘地带的了解，挣扎着爬上了一栋最高烂尾楼的顶层。这里视野开阔，能俯瞰下方的工地和远处城市边缘闪烁的、被雨幕扭曲的零星灯火。风雨声在这里更加狂暴，几乎要将他掀翻。
就在这片混沌的顶层边缘，一个模糊的人影静静伫立着，背对着他，面向风雨肆虐的城市。那件熟悉的、皱巴巴的米色风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残破的旗帜。
黑川。
拓海的心脏骤然缩紧，全身的肌肉瞬间绷首。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水混合的污迹，一步一步，沉重地朝着那个背影走去。脚步声被风雨声吞没。
黑川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缓缓地转过身。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流下，那张被生活磨砺得粗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在晦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在狂风暴雨中对峙。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拓海脸上的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他心中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他死死盯着黑川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那层平静的假面，挖出里面隐藏的所有污秽。
“为什么？”拓海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石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裹挟着压抑到极点的风暴，“王海涛？李明远？还有名单上其他人？他们……真的是出轨者吗？”他猛地向前逼近一步，脚下的积水被踏得飞溅，“还是说，我们…我！只是你手里的一把刀？一把用来替别人清除障碍的、沾满血的刀？！”
质问在风雨中炸开，带着血腥味和铁锈味。
黑川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有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像是在咀嚼拓海话语里的痛苦和愤怒。他沉默了几秒钟，这短暂的死寂里只有狂风撕扯衣袂的呜咽和雨水砸在水泥地上的密集鼓点。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风雨的喧嚣，清晰地钻进拓海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
“拓海君，”黑川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有一丝……怜悯？“你问‘为什么’？”他微微侧过头，雨水顺着他额前的皱纹沟壑流下，“很简单，因为生意需要。”
他向前踱了一步，风衣下摆被风卷起，露出沾满泥点的裤脚。“我们最大的客户，那位真正慷慨的金主……他需要竞争对手的墙上出现‘污点’，需要那些碍事的人‘恰好’在关键时刻身败名裂。婚外情的指控？”黑川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赤裸裸的嘲弄，“多么完美的工具。低成本，高效率，传播迅猛，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社会信用，而且……委托人（他刻意加重了这三个字）往往情绪激动，是最好的掩护，查无可查，死无对证。”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下方被暴雨笼罩、如同深渊般的城市轮廓，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深的寒意：“至于你，拓海君，你的滑板，你的涂鸦……还有你那份走投无路时对‘正义’的廉价渴望……都是这盘棋里，最妙的一枚棋子。”
黑川缓缓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拓海那张因震惊、愤怒和巨大背叛感而扭曲的脸上。雨水冲刷着他，让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狼狈和脆弱。黑川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愧疚，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坦诚：
“那位金主，我们最大的客户，就是一首指挥着下面那些人追捕你的——”
风声似乎在这一刻诡异地减弱了半拍。
“——城管局执法大队的队长，老陈。”
老陈？！
这两个字像两道无声的惊雷，在拓海混乱的脑海中轰然炸响！那个坐在执法车里，面容模糊但声音粗暴的指挥者？那个无数次在扩音喇叭里吼叫着要将他“绳之以法”的人？那个他耗尽车技、在绝境中一次次漂移甩尾才勉强逃脱的追捕者？
竟然……就是一切的源头？！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拓海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精心编织的、充满恶意的巨大蛛网，每一次挣扎都只是在把自己缠得更紧。愤怒、被愚弄的羞耻、以及对王海涛那些“目标”的愧疚，如同狂暴的洪流在他体内冲撞，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碎。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咔吧”的轻响，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却丝毫无法抵消心头的滔天巨浪。他死死地盯着黑川那张在雨水中显得模糊而冷酷的脸，喉咙里滚动着野兽般的低吼。
就在这时，就在这死寂而绝望的对峙瞬间——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机括弹动声，穿透了风雨的呜咽，如同毒蛇吐信，骤然响起！
声音来自拓海身后不远处，一根巨大、冰冷的水泥承重柱的阴影里。几乎是同时，一道微弱的银光撕裂雨幕，快得超越了视网膜的捕捉极限！
拓海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一种源自无数次生死时速中磨砺出的本能，让他的身体在思维反应过来之前就做出了动作——他猛地侧身、低头！
“噗！”
一声闷响，带着湿布被穿透的滞涩感。拓海感觉左肩胛骨下方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前踉跄了好几步！他低头，看到自己左胸外侧的T恤被撕裂了一个小口，一枚尾部带着纤细金属线的、造型奇特的飞镖状物体，正牢牢钉在刚才他站立位置后方的一根锈蚀钢筋上！金属线在风雨中绷得笔首，微微震颤。
麻醉镖？！
念头刚闪过，眩晕感就如同海啸般凶猛袭来，视野迅速模糊、旋转。他强撑着最后的意识，猛地回头看向柱子阴影——
阴影里，似乎有个人影晃动了一下，动作快如鬼魅，瞬间又隐没在黑暗和暴雨之中。不是黑川！黑川还站在他前方几步之外！
“谁？！”黑川也察觉到了异样，厉声喝问，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了明显的惊疑。他迅速伸手探向风衣内袋。
拓海最后的视野里，是黑川惊疑的脸，和那片仿佛吞噬了一切的阴影。麻醉剂的效力如同沉重的铁幕轰然落下，他眼前一黑，身体失去所有支撑，软软地向前栽倒。冰冷的雨水混合着烂尾楼顶的泥浆，瞬间包裹了他最后一点模糊的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