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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尘埃下的死亡

执掌风 大唐笑笑 9192 字 2025-07-09

城北老造纸厂,像一头被时代遗弃的钢铁巨兽,匍匐在城市的边缘。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门半敞着,仿佛巨兽咧开的、无声嘶吼的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而怪异的混合气味——潮湿发霉的纸张、浓重的铁锈氧化味、还有某种难以名状的腐烂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特“废弃”味道。警戒线在破败仓库那摇摇欲坠的门口拉起一道黄色的屏障,隔绝了外界好奇或惊恐的目光,几个辖区民警神色凝重地维持着秩序,低声交谈着。

仓库内部空旷得近乎诡异。高高的穹顶仿佛连接着灰色的天空,几根破败的电线从上面垂落,像死去的藤蔓。几缕惨淡的阳光从破损的、布满蛛网的窗户斜射进来,形成一道道浑浊的光柱,光柱中,无数尘埃在无声地狂舞。整个空间被一种阴冷、潮湿、死寂的氛围所笼罩。尸体,就静静地躺在这片巨大废墟的中央空地上,像一个被随意丢弃的破旧玩偶。周围散落着扭曲变形的废弃机器零件、断裂的木梁、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灰黑色尘埃。死亡的气息与腐朽的尘埃紧密缠绕。

死者是一名中年男性,仰面朝天。身上穿着脏污不堪、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夹克和裤子,布料磨损严重,沾满了油污和泥土。面容枯槁憔悴,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嘴唇干裂,透露出长期营养不良和颠沛流离的痕迹,典型的流浪汉特征。他头部左侧着地,下方是一滩己经半凝固的暗红色血迹,边缘不规则地浸润进厚厚的灰尘里,像一幅残酷而抽象的暗色地图。

周平和唐笑笑迅速穿戴好一次性防护装备——口罩、手套、鞋套、头套。周平蹲下身,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猎人,开始对猎物进行最初的审视。唐笑笑紧随其后,打开勘查箱,准备好相机、物证袋、镊子等工具。李志文则没有立刻靠近中心现场。他像一个敏锐的猎手,站在稍远的地方,锐利的目光如同最高精度的扫描仪,缓缓地、系统地扫过现场的每一个角落:尸体的姿态和位置、血迹的喷溅形态和分布范围、周围散落的每一件可能相关的杂物、地面灰尘上所有细微的踩踏痕迹、墙壁上的可疑污渍或刮痕、甚至高高的屋顶和破损的窗户……他在脑海中初步构建着空间模型和事件发生的可能轨迹。

“死者,男性,目测年龄在45至55岁之间,体型极度消瘦,皮下脂肪几乎消失,肌肉萎缩明显,符合长期严重营养不良状态。”周平的声音冷静而平缓,在空旷的仓库里带着回音。他戴上乳胶手套,小心地触碰死者头部左侧颞顶部的巨大创伤。“致命伤在这里。左侧颞顶部遭受严重钝器打击,颅骨大面积凹陷、粉碎性骨折,伴有明显脑组织外溢。创口边缘不规则,创缘周围有较宽的挫伤带,表皮剥脱明显。凶器应该是带有棱角或粗糙不规则表面的沉重钝器,挥击力度极大。”他轻轻抬起死者的头部,借助唐笑笑递过来的强光手电,仔细检查创腔内部,“创腔内可见少量细小的碎木屑颗粒,以及……深褐色的、类似铁锈的金属颗粒物附着。注意提取。”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张峰站在警戒线边缘,沉声问道。

“尸僵己形成,全身各大关节强度中等偏高,尸斑位于背侧未受压部位(腰背、、小腿后侧),呈暗紫红色,指压褪色缓慢。结合现场环境温度(约15摄氏度)和极高的湿度(约90%),”周平迅速给出专业判断,“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昨晚10点到今天凌晨2点之间。具体需解剖后结合胃内容物、角膜变化等进一步确认。”

唐笑笑己经蹲在死者另一侧,同样用强光手电仔细检查死者的双手。那双手粗糙、黝黑,指甲又长又脏,嵌满了黑色的污垢。“主任,”她小心地用镊子拨弄着死者左手的指甲缝,“死者指甲缝里污垢很多,但左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缝深处,似乎嵌着一些……很细小的、亮蓝色的碎屑?质地看起来像是某种劣质的油漆碎片,或者是某种硬塑料的碎渣?”她用细小的专用工具,极其小心地将这些微小的蓝色碎屑提取出来,放入专用的微量物证盒。

“很好,重点保存,回去立刻送检。”周平点头,目光随即转向死者脚上那双几乎要散架的破旧运动鞋。鞋底纹路几乎被磨平,沾满了厚厚的、湿漉漉的泥泞,泥浆里混杂着草屑和小石子。他示意唐笑笑:“把鞋底各个角度拍清楚,重点拍纹路残留和泥泞分布。然后,不同部位的泥泞样本都要提取,特别是鞋底凹槽和边缘粘附的,分开装袋。这可能是追踪他最后活动路径的关键。”

就在这时,李志文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个高倍率的强光放大镜和一具便携式多波段光源(能发出不同波段光线以增强特定痕迹的显现)。他没有打扰正在进行细致尸表检验的周平和唐笑笑,而是选择蹲在尸体旁边,血迹边缘外的区域。他首先将目光投注在尸体周围厚厚的灰尘上。

强光放大镜沿着血迹边缘缓缓移动,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呼吸都似乎放轻了。多波段光源的光束如同手术刀,切割开尘埃的混沌。

“张队,周主任,”李志文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沉稳而充满磁性的穿透力,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现场地面这层积尘非常厚,是绝佳的痕迹载体。除了死者自己从仓库门口方向延伸过来的、步伐紊乱、深浅不一的足迹外……”他的光源精准地打在血迹外围一片区域,“在尸体周围,特别是头部后方这片扇形区域,发现了另外一组足迹!这组足迹不完整,只有前掌和部分后跟的压痕相对清晰,步幅明显大于死者足迹,步态特征显示行走速度很快,甚至有点……仓促逃离的意味。”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但奇怪的是,这组足迹在距离尸体大约两米左右的地方,突然变得模糊不清,然后……彻底消失了。”

“消失了?”张峰眉头紧锁,大步走近,“被抹掉了?”

“嗯,有清理的痕迹,但手法相当粗糙,留下了明显的破绽。”李志文用光源照射着足迹消失点附近的灰尘表面,“这里的灰尘有轻微但清晰的、不自然的拖拽或扫拂痕迹,覆盖在原有的足迹上,意图掩盖。但操作者显然不够仔细,或者时间仓促,边缘处理得很毛糙,反而暴露了位置。”他的光束突然定格在血迹边缘外侧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位置,那里几乎紧挨着半凝固的血泊,“更关键的是这里,”他指着放大镜下才能看清的一个细微凹陷,“一个非常模糊的、类似圆形物体边缘的压痕!很浅,首径大约在3到5厘米。关键是,”他抬起头,眼神锐利,“这个压痕,是压在己经半凝固的血迹边缘之上的!也就是说,它形成的时间,是在血迹形成之后!”

唐笑笑也被李志文细致入微的观察和精准的判断吸引了,她凑近李志文指的位置,借助他的放大镜和光源,才勉强看清那个极其细微、几乎与灰尘融为一体的圆形压痕边缘。若非李志文点出,她几乎肯定会忽略过去。

“圆形物体压痕?在血迹形成之后?”周平停下手中的动作,沉吟道,“难道是凶手在清理现场痕迹,或者处理凶器、物品时,不小心留下的工具痕迹?比如棍棒的端头,或者某个容器的底部?”

“这种可能性很高。”李志文站起身,目光如炬般再次扫视整个仓库,尤其是足迹消失点指向的仓库后部深处。“从这组可疑足迹的方向(由尸体指向仓库深处)、仓促的步态、以及突然中断并试图掩盖的消失点来看,凶手的行为模式很可能是:在击打死者的位置(也就是现在尸体所在处)完成致命一击后,立刻转身,快速向仓库深处退却。退到足迹消失点附近时,他停了下来,在那里进行了某种关键性的处理动作。”他一边分析,一边向仓库后部走去,那里堆放着更高的、摇摇欲坠的废料堆和发霉的纸板,光线更加昏暗,阴影重重。“可能是丢弃凶器,可能是清理身上沾染的血迹或痕迹,也可能是短暂停留观察。而那个圆形压痕,很可能就是他在进行这些操作时,手中握着的工具(比如带圆头的棍棒、瓶罐底部,甚至是戴着手套的拳头支撑时)不小心压到地面留下的。”

他走到仓库后部那片最阴暗的区域,强光手电的光束如同利剑刺破黑暗。他仔细检查着地面和靠近地面的墙壁。很快,在一堆散发着浓重霉味的、半塌的废纸板后面,他发现了异常。

“张队,这里!”李志文的声音带着发现线索的肯定。痕检人员闻声立刻拿着工具包围过来。李志文指着地面一小片区域:“有非常明显的、用力的擦蹭清理痕迹!范围不大,大概一尺见方,但擦蹭的力度很大,灰尘被抹开,露出了下面相对干净的地面。痕迹方向杂乱,符合快速、用力擦拭的动作。极有可能是凶手在这里擦拭凶器上的血迹和附着物,或者是在清理自己裤腿、鞋帮上溅到的血迹!擦拭物很可能就是旁边这些废弃的纸板或破布。”

痕检人员立刻上前,对这片重点区域进行细致的勘查。他们使用静电吸附器提取地面浮尘,用胶带粘取可能遗留的微量纤维和皮屑,小心翼翼地刮取地面残留物,并对那些发霉的纸板进行重点筛查。多波段光源在不同光线下扫过每一寸可疑地面。

唐笑笑看着李志文在昏暗光线下专注而高效的背影,他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的现场重建分析,以及对那些常人根本不会注意的细微痕迹近乎苛刻的捕捉能力,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省厅刑侦总队来的专家,果然名不虚传,其专业素养令人叹服。她不由得想起刚才在办公室握手时,他温暖的笑容和坦率真诚的称赞,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微澜,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此时,周平己经完成了初步的尸表检验,示意唐笑笑和助手准备将尸体小心地移上担架,运回法医中心进行详细的解剖以确定死因、死亡时间、凶器特征以及可能的其他损伤或疾病。他看向仍在仓库后部进行细致搜索的李志文:“志文,现场重建和痕迹分析这块就交给你了,务必把凶手进出的路线、活动范围尽可能还原出来。当务之急是确认死者身份,并排查他的社会关系网。一个流浪汉,为什么会在这个废弃多年的仓库里遭遇如此凶残的袭击?是随机的、无差别的暴力袭击?还是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冲突或秘密?身份是突破口。”

李志文点点头,目光从清理痕迹处收回,再次投向担架上的尸体。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死者破旧污秽的衣物,最后停留在死者因头部创伤而微微张开的嘴巴上。一个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

“周主任,”李志文走近几步,指着死者的口腔,“还有个细节需要重点关注。死者口腔内……似乎没有牙齿?或者只剩下非常少量的残根?这情况对于一个流浪汉来说,虽然可能,但完全无牙或者仅剩残根的比例并不算太高,除非是严重的牙周病晚期或者极度贫困、从未得到过任何牙科治疗。这或许也能成为我们确认他身份的一个重要辅助线索,或者反映他生前的健康状况。”

唐笑笑也立刻注意到了这一点。在将尸体小心抬上担架的过程中,她迅速用干净的棉签小心地擦拭了死者的口腔内部,提取了口腔黏膜的拭子样本,准备回去连同其他生物检材一起进行DNA检验和病理学检查。

在抬起担架准备离开这阴森仓库的瞬间,唐笑笑的目光无意间与正在用比例尺精确测量那组可疑足迹的李志文再次相遇。他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抬起头,对她微微颔首。那眼神里没有初次见面的生疏,而是带着一种专业上的鼓励和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仿佛在说:“后面交给我。”唐笑笑心头那丝微澜似乎被注入了一股暖流,她深吸一口带着尘埃和死亡气息的空气,回以一个同样坚定而专注的眼神,仿佛回应:“明白!”

旧案的伤痕尚未在心底完全结痂,新的死亡己然带着冰冷的触感降临。废弃仓库厚重的尘埃之下,掩盖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罪恶?一个城市边缘无声无息的流浪者的死亡,又将牵扯出怎样被遗忘或刻意隐藏的故事?唐笑笑知道,自己作为“尸语者”的道路,才刚刚艰难地迈出第一步。而这一次,当她再次踏入解剖室的冰冷灯光下时,她的身边,似乎多了一道同样执着、同样锐利、同样在黑暗中执着追寻真相的身影。法医手中冰冷的解剖刀与刑警手中照亮迷雾的勘查灯,将在新的、更为扑朔迷离的死亡阴影中,再次交织,共同刺破谎言与黑暗的帷幕。尘埃下的亡魂,等待着他们的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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