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结束后,沈眉庄与安陵容并肩走在回宫的宫道上。蝉鸣声聒噪地响彻宫墙,日头正毒,连地面都被晒得发烫。
“姐姐的手这样凉。”安陵容眼尖,瞥见沈眉庄捏着帕子的指尖泛白,忙握着她的手,“方才富察贵人那番话,实在是不知轻重。”
沈眉庄望着远处摇曳的石榴花枝,忽然轻笑一声,声音却带着几分自嘲:“陵容,你说这后宫里,是不是有了孩子便有了倚仗?”
她着腕上的玉镯,那是入宫后皇上赏赐的,赞她贤惠得体,进退得宜,虽说有夏常在那件事让她再皇上面前失了好的第一印象,但也重新获得了圣心。
“从前在家时,母亲总说女子的归宿便是生儿育女,如今想来,倒也不假。”
安陵容垂眸绞,她何尝不懂沈眉庄的心思——两人同为新人,承宠时的风光不相上下,可如今富察贵人的肚子高高隆起,便成了众人巴结的对象。
“姐姐莫要多想,”她轻声道,“皇上看重姐姐的才干与贤能,又岂会只看子嗣?”
“才干?”沈眉庄双眼含着落寞,望着宫墙上斑驳的日影,“在这宫里,没有孩子的才干,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她忽然转头看向安陵容,目光灼灼,“陵容,你还记得嬛儿被禁足那日吗?我跪在景仁宫门前求皇后,她却说‘有些错,不是求情便能赦免的’。”
安陵容心头一颤,那日沈眉庄被晒得险些昏厥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她攥紧了沈眉庄的衣袖:“姐姐慎言,皇后娘娘也是按宫规办事,这里还是景仁宫地界,我们回宫再说。”
沈眉庄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瞧我,一时气昏了头。在这景仁宫,连说句心里话都要掂量再三。”
她下意识抚上腕间玉镯,冰凉的触感让心绪稍稍平静,“陵容,你说得对,隔墙有耳。只是每每想到嬛儿在碎玉轩受苦,我这心里就像被猫爪子挠着似的。”
两人放慢脚步,避开往来的宫女太监。安陵容警惕地环顾西周,见无人注意,才轻声道:“姐姐对甄嬛姐姐的情谊,妹妹看在眼里。只是皇后心思难测,华妃又处处刁难,我们行事还是要小心。”
沈眉庄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眼里满是感激:“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些了。还记得入宫前,嬛儿说我们三人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如今她遭难,我就算拼尽全力,也要把她救出来。”
安陵容望着沈眉庄挺首的脊背,心里泛起几分担忧与退却。这后宫波谲云诡,单凭一腔热血,真能救出甄嬛吗?
但看着沈眉庄眼中跃动的火苗,她终究把到嘴边的劝阻咽了回去,只默默跟上脚步。
蝉鸣声中,两人的影子被烈日拉长,在青砖地上交织成单薄的剪影,却又带着不容小觑的倔强。
养心殿内青烟袅袅,雍正批阅奏折的间隙揉了揉眉心。
宜修款步而入,未语先笑:“皇上为国事操劳,可要保重龙体。富察贵人有喜,可是天大的喜事,臣妾特来恭贺。”
雍正搁下朱笔,神色稍缓:“皇后有心了,坐吧。富察氏这一胎,的确是后宫近些日子来头一桩喜讯。”
“可不是?”宜修敛衽行礼,姿态温婉贤淑,“臣妾己吩咐章太医照看富察贵人这一胎 ,又送去了长白山的老山参、东阿阿胶,定要保这龙脉平安。”
她垂眸时眼波流转,状似不经意道,“只是碎玉轩那位……皇上,莞常在禁足也有些日子了,虽说她犯了错,可到底是您的妃嫔。”
雍正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沉默片刻才道:“朕听闻,沈贵人曾为她在你面前求过情?”
宜修心下微颤,面上却依旧端庄:“正是。沈贵人重情重义,说莞常在入宫以来恪守本分,恳请臣妾网开一面。臣妾当时因宫规所在,没有答应,但现在,莞常在受的惩罚己经够了,臣妾想着,皇上向来仁厚,许是心中也念着旧情。”
她顿了顿,声音放柔,“况且这后宫之中,姐妹和睦才是皇上所愿,若能让莞常在出来侍奉,也算成全了这份情谊。”
雍正靠向椅背,想起甄嬛初入宫时的模样,与记忆里的纯元有几分相似,到底还是心软了。
他眉头舒展,语气却依旧沉稳:“既然皇后都这么说了,那就解除禁足吧,富察贵人有孕,就当是添喜吧,只是规矩不能废,让她好好反省,莫要再犯糊涂。”
“皇上圣明!”宜修眼中闪过一丝得逞,旋即又恭敬道,“臣妾定会好好教导莞常在,让她尽心侍奉皇上,莫要辜负皇上的一番心意。”
雍正听着宜修絮叨后宫琐事,目光却落在案头的奏折上。
雍正将朱笔重重一搁,案头年羹尧新上的折子墨迹未干,通篇皆是“青海战事吃紧,需增调粮饷十万石”的陈词。
他捏着奏折的指节泛白,窗外蝉鸣聒噪,倒像是年羹尧在西北叫嚣着要粮要兵的回响。
年羹尧此刻虽无谋逆之心,但拥兵自重己成尾大不掉之势,后宫的安稳,说到底是拴住年家的一根细弦。
雍正指尖无意识着奏折边缘,想起甄嬛选秀那日的情形——少女鬓边缀着素白绢花,盈盈福身时声音清亮:“嬛嬛一袅楚宫腰。”
宜修提起沈眉庄求情时,他便看透了皇后的盘算。不过是想借甄嬛分华妃的宠,再用新晋有孕的富察贵人搅乱后宫格局。
年羹尧近日折子越写越傲慢。华妃在后宫越是嚣张,年家在朝堂便越有恃无恐。
若能用甄嬛这枚棋子敲打年世兰,倒也不失为制衡之道。
他确实有些放不下那个与爱妻有几分相像的甄嬛。
些许算计他能容,只要这后宫还在掌控之中,只要那个像极了纯元的女子,能重新带给他几分往昔的温情。至于皇后与华妃的争斗,权当是敲打年家的暗棋——只要不伤根本,且由她们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