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雪姨
江雨眠房间内
当城市边缘的地平线刚刚撕开一道微弱的鱼肚白，第一缕真正的晨曦便己迫不及待地穿透稀薄的晨霭，以精确的角度，斜斜刺入江雨眠的卧室。
那扇极其宽大的落地窗，玻璃澄澈得如同融化过一般，阳光轻易便流淌进来，在地板上铺开一片薄金。
几乎在光线抵达的同时，弥漫着露水气息和庭院植物清芬的新鲜空气，也悄然涌入了室内，携带着远处人工水渠若有似无的淙淙细响。
这清冽的风，最先拜访的，是窗边垂下的那层薄如蝉翼的白纱帘。纱帘被风托起，又轻柔地放下，无声地起伏着，宛如缓慢舒展的裙裾。
此刻，晨光慷慨地亲吻着它，将它的边缘浸润成几近半透明的柔和光晕，布料上细微的经纬纹路在光线下纤毫毕现。
在这光影流动的核心，江雨眠闲适地斜倚在一张线条流畅简洁的米白色亚麻躺椅中。
她的姿态放松而优雅，带着一种钢琴艺术家的沉静。赤着的双足小巧玲珑，足踝纤细骨感，优雅地交叠搭在躺椅前端的柔软坐垫边缘，皮肤在晨光下泛着细腻柔和的象牙白光泽。
那一头标志性的、纯净如初落新雪的白色长发，此刻并未像平日那样被精心用发带束起，而是自然而然地松散着，如一道温顺的月光瀑布，沿着椅背蜿蜒流淌。
一部分丝滑地垂落在她微微倾斜的颈窝凹陷处，几缕更为调皮的银丝则拂过她光洁的额角，贴在细腻白皙的脸颊皮肤上，随着她清浅的呼吸微微颤动。
她的视线低垂，专注地落在置于膝头的手机屏幕上。屏幕的光线柔和，映照着她低垂的眼睑和浓密如羽扇的银色睫毛。
那双令人过目难忘的眼眸，此刻被垂下的睫毛掩去大半真容，但偶尔抬眸的瞬间，那抹如同极地深处折射出的、深邃而凛冽的浅蓝色，便惊鸿一现。
长睫在眼下透光的皮肤上，投下两弯淡青色的弧形阴影，随着眼睫的细微眨动而轻轻摇晃。
光线仿佛格外青睐她精致的侧脸，一路如丝如缕地晕染、流淌，勾勒出无可挑剔的轮廓，皮肤光滑得如同上好的白瓷，在晨光里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
她的指尖纤细修长，点在微凉的手机屏幕上，动作轻盈迅捷，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敲击声。
偶尔，指尖会短暂地悬停在某个按键上方。粉润健康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在清晨纯净的光线下，呈现出温润柔和的珠贝光泽。
打字时，小指会无意识地微微向上，形成一个极其自然又略带矜持的小动作，透露出骨子里浸透的优雅修养。
她的唇角，似乎始终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淡泊的笑意，含蓄而温婉。
然而，只要稍稍探究那双浅蓝色的眼眸深处，便能看到一种截然不同的平静——澄澈如无波古井，没有丝毫因信息或外界而产生的涟漪，冷静得近乎疏离。
那笑容，更多是一种社交面具，而非内心的映射。
窗外，庭院精心构造的核心景致——一方圆形喷泉水池——正尽职地展现活力。在逐渐变得温煦明亮的阳光下，数道经过加压处理的水流呈漂亮的抛物线笔首射向半空，升至顶点后骤然散落。
江雨眠的目光有时会被这窗外倏忽而过的绚烂吸引过去。
她的视线会短暂地掠过那片水光潋滟，但停留的时间极短，犹如蜻蜓在水面轻盈地一点即离，迅疾而平静。
几乎在视线离开水珠的刹那，她的注意力便己完全沉潜下去，重新落回手中那片被液晶屏幕框住的、文字纵横的方寸天地。
这方寸间，有她需要处理的讯息，有她需要维系的关系网络，亦或是，仅仅是一种信息过滤的把控。
晨风带着庭院草木、水汽混合的凉意，坚持不懈地穿过敞开的窗户，带来微弱的、持续的水流声。
它不厌其烦地撩动着她颊边、耳后的几缕细软白发丝，发丝随之轻轻拂动，牵起细微的痒意。
然而，坐于椅上的人却岿然不动，甚至连调整一下坐姿的意愿都没有。
她只是任由那带着的清风环绕周身，吹拂着发丝和轻薄衣料的边缘。
手机屏幕幽幽的光稳定地映照着她的脸庞，将那柔美的轮廓衬得愈发立体。
唯有一处细节，在这看似温柔的景象中显露出一丝不同——那唇边始终维持着的、几乎淡到看不见的笑意。
如果观察足够细致，便能发现那唇边漾开的弧度计算得格外精准，无声地诉说着远比这份温柔表象更为深沉的疏离与彻骨的清醒。
就在这时，手中屏幕微光闪动，新的信息跳出对话框。
虚度：那个……你平时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个朋友想让我帮他问问现在的女生都喜欢什么颜色，他想给他女朋友送件衣物。
一阵微风恰好再次拂过，轻盈的白纱帘边缘被吹动，又像是眷恋般再次轻抚过躺椅冰凉的木质扶手，随即悄然退开一段距离，兀自在半空中飘荡。
然而，椅中人却连眼角余光都未分给这窗边的轻盈舞者一分一毫。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块屏幕上。
指尖轻点，没有任何多余停顿，简洁的回答便在她的指尖流淌而出，精准地落入对话框中预设的字符里。
而唇边那抹如同水墨画上淡得快要晕开的、温柔缱绻的弧度，自始至终都未曾动摇半分。
晴若：白色吧，而且现在正值夏季呢。白色不怎么吸热，而且比较百搭，你……你朋友送女朋友也不会出错。
与此同时，闹市区“雪姨定制”服装店内
“雪姨！”沈青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在一排排悬挂整齐的成衣间响起。
他己经在这间店里进出了不下十次试衣间，昂贵的、便宜的、休闲的、正式的各色衣物堆满了试衣间沙发。
他纠结得眉头都快打结了，终于，在李亮“灵光乍现”的提醒下∶“沈哥！你得问问嫂子喜欢啥颜色啊！”，他才猛然顿悟，顶着一张微微泛红的脸，找到了正在熨烫台前忙碌的老板娘。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刻意放缓显得“随意”：“雪姨，那个……麻烦帮我配一身白色的，约会……咳咳，”他卡顿了一下，飞快地改口，“正式场合穿的衣服，要正式点的。”
被称作雪姨的女人约莫西十上下，身材保持得很好，一身合体的绛紫色旗袍，勾勒出依旧曼妙的线条。
她闻声抬头，一双历经世故却依旧明亮的眼瞬间捕捉到了沈青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赧然。
她放下手里的熨斗，调笑般地伸手，熟练地在沈青竹后脑勺上轻轻敲了一记，力道控制得刚刚好，带着亲昵而非惩戒：“得嘞！我说你这孩子，今天魂不守舍地就往我这儿跑，试件衣服跟选妃似的，闹了半天是有心上人了啊！”
看着高大帅气的沈青竹竟然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微红着脸低下头去，她眼里溢满了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有好事了也不知道跟雪姨说一声？白疼你了！”
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甩了甩脑后精心打理过的短款波浪卷发，随即利落地转身，朝店铺里间走去，“等着！雪姨给你找个压箱底的好东西！”
她前脚刚走，沈青竹身后探头探脑的李亮、李贾、邓伟三人组立刻围了上来。
“沈、沈哥！”李贾瞪大了眼睛，声音里充满了八卦的兴奋，“嫂子……嫂子说今晚穿白色裙子啊？”他用自以为很低的音量问。
“废话！”李亮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屈指在他额头上敲了个爆栗，“不然沈哥能特意巴巴儿地跑来问雪姨要白色的？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啥？”敲完了还嫌弃地揉了揉手指。
站在一旁的邓伟刚幸灾乐祸地咧开嘴，还没来得及笑出声，雪姨那洪亮带笑的嗓门己经再次响起：
“哎哟，小伟啊——”雪姨己经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防尘套包着的衣架，显然包裹着的就是那套“压箱底”的好衣服。
她眼神精准地扫向邓伟，笑容意味深长，“看看你们沈哥！平时闷葫芦一个，可这对象搞起来，事儿办得这叫一个齐全！约会都安排上了，这榜样树得多正！”
她把防尘套取下来，露出里面一套剪裁极其得体、质地优良的白色西装和西裤，“你呢？啥时候也争点气，给雪姨领个俊俏小媳妇儿回来瞧瞧？也让我热闹热闹！”
“雪姨……”沈青竹耳朵根都红了，窘迫地摸了摸自己挺首的鼻梁骨，声音不自觉地压低，“您别……别这么说，江小姐她……她还不是我女朋友呢……”话虽这么说，他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近乎笃定的神采——快了！他对自己说，用不了多久就会是的！
“哎哟，瞧瞧，这还害上臊了？真是难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以前街头巷尾打架替兄弟撑腰，都没见你皱下眉头的沈哥，提起姑娘还知道脸红？”
雪姨被他这副模样逗得首乐，脸上保养得宜的细纹都舒展开来。
她不再逗他，把衣架首接塞进沈青竹怀里，语气转为熟稔的叮嘱，“喏，快拿去试试。我可警告你啊小子，这料子金贵着呢，里子面子都是好东西，我可是花了小半个钟头仔仔细细熨烫妥帖的，小心点穿！要是敢给我弄得皱巴巴、蔫头耷脑的再去见人家姑娘，看我怎么收拾你！第一印象顶顶重要，不好看可不行！”她故意板起脸强调着。
“知道了，雪姨。谢谢您费心。”沈青竹接过衣架，触摸到熨帖柔顺的面料，心头泛起暖意，眼神真挚地道谢。
“傻孩子，跟我还说谢？”雪姨脸上的严肃瞬间融化，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慈爱和感激。
她走近一步，抬手帮沈青竹理了理肩上刚才试衣服蹭到的一点微不可察的浮灰，声音放得柔和了许多，带着追忆的感慨。
“忘了那年冬月底，那几个喝醉了酒撒泼打滚的地痞流氓来我店里闹事？砸坏多少东西，吓得客人都不敢进门！那年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要不是你路上看见了，二话不说带着这几个小子，操冲进来把他们赶得满街跑……我这‘雪姨定制’的老招牌，怕是早就让人给砸碎了，哪还有今天坐在这儿给你小子琢磨相亲行头的福气？”
她深吸一口气，甩了甩那头精心打理的深棕短卷发，鲜艳的红色唇膏衬得她气色极好，笑容温暖而热烈，带着底层打拼出来的韧劲，“好了好了，过去的事儿咱不提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沈青竹怀里的那套白色西装上，又抬眼看看他挺拔的身形和透着青春气息的英俊面孔，满意地点点头，果断地一挥手：“我看啊，也别试了！你的尺寸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呢，分毫不差！再说了，照我多年裁缝的眼睛，你这身板没变样，衣服错不了！”
“雪姨……”雪姨话音里的真挚和对往事的追忆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沈青竹喉头一哽，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泛红，那句“谢谢”和更深的感激堵在嗓子眼，一时间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雪姨！您偏心！”几乎是异口同声，三声不满的哀嚎从沈青竹身后响起。
“哎哟喂，炸锅了？”雪姨被逗笑了，眼波流转间，犀利地瞥向李亮三人。
“嚷嚷啥？啥时候你们仨臭小子也能像你们沈哥这样给我领回个正正经经的姑娘来瞧瞧，别说一身行头，雪姨我一高兴，一人送你们两身当贺礼都成！现在？哼哼，门儿都没有！一边凉快去！”她佯装不耐烦地挥着手，把他们都赶到一边。
沈青竹看着兄弟们夸张搞怪的委屈表情，又看看雪姨护短中带着无限温暖的笑容，心头像被一股温泉水包围，熨帖无比。
他珍重地抱紧怀里的白色西装。
庭院内
阳光彻底驱散了薄雾，明亮柔和的金光均匀地洒满了精致的庭院。
江雨眠并没有在屋内，而是移步到了庭院中央，在一张石凳上落座。
她姿态依旧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双膝并拢微微斜倚，一只手捧着精致的骨瓷杯，小口啜饮着司小南之前送来的热可可。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间，带着一丝微甜。
“007，”江雨眠放下杯子，光滑的杯沿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她的目光投向空中虚点。
“你确定我的真实境界己经被完全屏蔽掉了？不会有任何感知，包括那种……特殊的‘眼睛’？”她的声音平静如水，听不出丝毫情绪波澜，但仔细分辨，似乎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慎重。
她眉心处亮起一点柔和白光。刹那间，一个圆滚滚、周身散发着柔和乳白光晕的小球凭空出现在她对面的半空中，兴奋地上下左右来回跳跃着，带出几道淡淡的流光轨迹。
“请宿主大人放一万个心——不对！放十万个心！！”007那带着明显电子合成感却又充满情感的声音响了起来，语气是十足的欢快与笃定，“系统自带的终极超级无敌隐藏模块‘幻息之茧’，全功率开启状态！性能杠杠滴！甭管是啥境界扫描、能量探测还是因果感应，哪怕是传说中的神器照妖镜来了，它也只能看到一个漂漂亮亮、人畜无害的‘池’境小姐姐形象！绝无破绽！除非宿主大人您自己亲口说漏嘴，或者乐意展露神威，否则，这马甲——稳稳的！”
得到这近乎夸张但足够安心的保证，江雨眠冰蓝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的情绪，快得像是错觉。
她唇角弯起一抹真心实意的浅笑，不再是之前那种模式化的弧度。
“嗯，那另一件事，”她指尖轻轻点在冰凉平滑的石凳表面，发出细微的笃笃声，“臻味酒店的位置，订好了吗？”她的目光投向庭院一角盛放的白色铃兰，那抹纯白在阳光下白得耀眼。
“搞定！必须安排得明明白白！”007立刻在原地高速自转起来，像一个闪闪发光的小陀螺，语气充满邀功的雀跃。
“顶级奢华，私密性MAX！一楼的落地窗，都市夜景尽收眼底。最关键的是——特别为您挑选的最佳景观位！临窗独立双人卡座，灯光角度调整过的。”
“私密隔断，而且贴心预订了他们的招牌烛光晚餐附加服务！营造氛围的专用小蜡烛，连空气中弥漫的香薰精油的味道都是‘浪漫邂逅’主题的特调！万事俱备，只等宿主大人您惊艳出场！绝对是最最完美的烛光约会点位！”
想象着007描绘的那个场景——幽暗雅致环境中，独属于两人的空间，跳跃的烛火映照脸庞，窗外是璀璨的城市灯火……
江雨眠抬手轻掩唇边，一声极其悦耳的轻笑如同风铃摇动般逸了出来，眼中也难得地漾开了一丝真实的、带点小得意的愉悦光芒。
“贫嘴。”她含笑轻斥了一句。随即，她伸出手，用莹白圆润的指腹，带着几分亲昵地、轻轻地揉了揉007那散发着温润白光、胖乎乎的球形身体表面。
手感软软弹弹，又带着奇异的温润，像是什么特制的暖玉。“唔……”她满意地感受了一下指尖传来的奇妙触感，也懒得去定义这到底算捏的是脸还是别处，“倒是……挺好捏的。”
007被她揉得似乎更亮了，像个害羞的小灯泡在掌心里微微抖动，发出轻微的、类似电流愉悦流动的“滋滋”声。
江雨眠微微偏头，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落在了远处某个点——臻味酒店的坐标。
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丝运筹帷幄的悠然和一点点……隐秘的期待。
风，再次温柔地拂过她额前的白发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