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土耳其·卡帕多的银铃舞
咱们卡帕多奇亚的老人常说，月亮最圆的那夜，别往老修道院的地窖去。那地窖铁门上挂着七把铜锁，锁眼里塞着干枯的薰衣草——可再怎么封，也封不住里头的银铃声。那银铃啊，每百年响一回，响起来像山雀啄着银碗，叮铃叮铃的，能飘出十里地。
我奶奶年轻那会儿，亲眼见过那铃铛响。她总说："那不是铃铛，是困在地窖里的舞魂在喊救命呢。"今儿个我就给你们讲讲这事儿——关于银铃、旋转舞，还有个叫米娜的傻姑娘。
米娜是咱们村最会转圈的丫头。她爹是做陶瓮的，娘是织地毯的，可米娜打小就和别的娃不一样。别的娃追着羊跑，她追着蒲公英转；别的娃学挤羊奶，她跟着商队的吉普赛人学踢踏舞。她转起圈来，裙子鼓得像朵绽开的石竹花，连村头的老钟表见了都犯迷糊——有回她转了十七圈，老钟表的铜摆锤竟跟着晃了十七下。
可米娜有个秘密。每个月圆夜，她都要去村后的废弃修道院。那修道院早没了修士，只剩半面墙爬满常春藤，教堂的穹顶破了洞，能看见星星。米娜说，她在那儿能听见音乐——不是风声，不是虫鸣，是那种让骨头都发痒的旋律，像有双无形的手拽着她的腰，非让她转起来不可。
"你莫不是中了邪？"村里的老神父敲着铜十字架警告她，"那修道院早被魔鬼诅咒了！"可米娜不听，她觉得那音乐比教堂的管风琴还干净。
首到那个月圆夜，银铃响了。
米娜刚摸到修道院的铁栅栏门，就听见"叮铃——"一声。那声音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清凌凌的，带着股凉气。她顺着声音找，发现教堂后墙有块石头凹下去，正好能塞进手掌。她一推，石头"咔"地转开，露出条向下的石阶。
地窖里霉味刺鼻，墙上的火把却自己燃着幽蓝的火。最里头有面石墙，墙上嵌着个铁笼子，笼子里锁着个穿红裙的姑娘。那姑娘背对着米娜，长发垂下来遮住脸，可脚腕上的银铃却在月光下闪着光——每根脚链上都挂着个小铃铛，共七个，和铁门上的锁眼数一个样。
"你是谁？"米娜颤着声问。
红裙姑娘慢慢转过脸。她的眼睛是灰的，像蒙了层雾，可嘴角却挂着笑："我是莉拉，三十年前的舞娘。你听见银铃了？这是我的脚铐，每百年响一次，要找个能替我受囚的人。"
"替你？"米娜后退两步，撞在石阶上。
莉拉抬起手，脚链"叮铃"响成一片："我当年违反了修道院的戒律——爱上了个凡人。修士们把我关在这里，脚铐上的银铃封着我的舞魂。每百年，银铃会找下一个能学会'32圈旋转舞'的人，替我留在这地窖里。"她指了指墙上的石壁，"看见那些刻痕没？每道痕都是一个失败的舞者，转不够32圈，就会被银铃吸走魂，永远替我守着。"
米娜凑过去看。石壁上密密麻麻刻着小坑，每个坑旁边都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有的缺了胳膊，有的瘸了腿，最惨的那个，脑袋上只有半张脸。
"可我不会跳舞......"米娜小声说。
"你会。"莉拉的灰眼睛突然亮了，"你转起圈来，连风都要给你让路。听着——"她抬起没戴脚链的右手，在空中划出道弧线，"32圈旋转舞，不是转得快就行，是要转得像溪水流过卵石，像鹰隼掠过云端，每一圈都要带着心，带着魂。"
米娜的脚突然不受控制地动起来。她跟着莉拉的手势转，一圈，两圈，三圈......石壁上的火把跟着她的节奏摇晃，影子在地上画出螺旋形的波纹。她感觉自己轻得像片羽毛，又重得像座山——那是莉拉的舞魂在往她身体里钻。
"第七圈！"莉拉喊。
米娜的额头沁出冷汗，裙角扫过地上的青苔。
"第十五圈！"莉拉的声音发颤。
米娜的膝盖发软，可脚还在转——她想起小时候在麦场看磨坊主的女儿转圈，想起爹夸她"比陶瓮转得还匀实"，想起娘摸着她发梢说"我家米娜的转圈，连天使都要看"。
"第二十八圈！"
米娜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她听见莉拉在喊："用真心！用真心！"
"第三十圈！"
米娜咬着嘴唇，想起莉拉被锁在笼子里的孤单，想起石壁上那些缺胳膊少腿的舞者，想起自己每次转完圈后，娘偷偷往她兜里塞的桂花糖——原来最甜的不是糖，是能把快乐转给别人看。
"第三十二圈！"
米娜突然觉得身子一轻。她转完最后一圈，脚下的石板"嗡"地发出回响。石壁上的火把"唰"地全灭了，只有莉拉脚腕的银铃还在闪——不过这次，铃铛声里没了怨恨，倒像在唱支歌。
"你成了。"莉拉的灰眼睛里有了光彩，"银铃认了你，从今往后，这地窖归你守着。"
"那您呢？"米娜慌了。
莉拉笑了，抬手摸了摸铁笼的锁："我的魂早该走了。记住，每个月圆夜，你要给银铃浇三次泉水，它喝了活水，就不会再响。还有......"她指了指米娜的脚腕，"你的脚链会在黎明前消失，但要是哪天你起了坏心，它会比谁都记得你转过的圈数。"
话音刚落，地窖的石阶"轰"地塌了。米娜摔倒在地，再抬头时，莉拉己经不见了，只剩脚腕上的银铃"叮铃"响了两声，然后"咔"地断成两截，掉在她脚边。
米娜爬起来往外跑。等她跑到村口，天己经蒙蒙亮了。她摸了摸脚腕——什么都没有，连道红印都没剩。可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她转起圈来，裙角会沾着露水；她笑起来，连路边的野菊都会跟着晃。
后来，卡帕多奇亚的人都说，老修道院的地窖不再闹鬼了。每月圆夜，要是有人凑近听，还能听见若有若无的旋转声，像春风吹过葡萄藤，像泉水漫过鹅卵石。有人说那是莉拉在跳舞，有人说那是米娜在替她守着秘密。
不过咱村的老人们都信：这世上最厉害的锁，不是铜锁铁锁，是人心。要是你心里装着善意，就算被关进最深的地窖，也能转着圈儿，把阳光转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