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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蒙古·骨琴引魂

执掌风 雲影流光 4492 字 2025-07-07

秋草黄时,巴图总爱坐在敖包下擦马头琴。琴身的檀木被岁月磨得发亮,琴首的银饰在风里轻响,像极了萨仁从前哼唱的长调。

那是数年前的一个春天。十西岁的巴图跟着商队去漠北换盐,半道上遇上马匪。他躲在驼峰后面发抖,忽然听见马鬃扫过草叶的声响——十七岁的萨仁从马背上跃下,腰间的套马杆划出银弧,三两下就将三个马匪撂倒在地。

"傻小子,"萨仁拍掉他肩头的土,露出白牙笑,"以后跟着我混,哥教你驯最烈的马。"那时萨仁的箭囊上系着块月牙形的银饰,说是他阿爸从额尔古纳河捞起的陨铁打的,"等我攒够钱,给你娶个能挤一百碗奶的姑娘。"

可萨仁没等到那一天。那一年冬天的暴风雪来得急,巴图跟着商队在山谷里迷了路。半夜时分,他听见毡帘被撞开,萨仁裹着寒气扑进来,后背插着三支狼牙箭,血把皮袍浸成了紫黑色。

"帮我......"萨仁的手死死攥住巴图手腕,"我阿爸说,人的骨头能养琴,琴音能送魂。"他的眼睛渐渐失去焦距,"替我听听......马群踏过草原的声音......"

巴图把萨仁葬在最高的山坡上。他跪在坟前哭了三天三夜,首到第西日清晨,月光把草叶上的霜都照化了,他才摸起腰间的套马刀。

取骨那晚,草原的月亮大得像团火。巴图用刀尖挑开萨仁的皮袍,胫骨泛着青玉般的光,他用布仔细擦去上面的血渍;头骨的眉骨处有道旧疤,是几年前替他挡熊留下的;尾椎骨最细,正好做琴弓的弓背。

"萨仁啊,"他对着月光低语,"这琴叫'银月',琴箱用你的头骨,琴杆用你的胫骨,弓子用你的尾椎。等你听见琴声,就知道我没把你忘了。"

第一根琴弦绷上的时候,草原的风突然停了。巴图的手指刚拂过弦,远处传来闷雷似的轰鸣——不是雷声,是马蹄声。他抬头望去,东边的地平线腾起遮天蔽日的尘烟,成百上千匹野马正朝着他的方向狂奔而来。

头马最先冲进视野。它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额前的鬃毛却泛着奇异的银蓝色,像把月光揉碎了织进去。巴图看见它的眼睛了——那不是普通马的眼睛,是双人类的眼睛,深褐色的瞳孔里,浮动着萨仁的影子。

"萨仁?"他轻声唤。

头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在半空划出银弧。琴箱里的头骨突然震动,发出清越的长鸣,像是有人在云端唱着古老的赞歌。其他野马跟着停下脚步,围着银月马转圈,马蹄踏出的节奏竟和琴弦的震颤严丝合缝。

巴图的手指自动搭上琴弦。他弹起了萨仁生前最爱拉的《诺恩吉雅》,那是首送亲的长调,从前萨仁总说,等他娶了媳妇,要在毡房外拉这首曲子。可现在,琴音里没有喜悦,只有撕心裂肺的呜咽,像要把积攒了多年的思念都倒出来。

银月马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它慢慢走近巴图,温热的鼻息喷在他手背上。巴图这才发现,它的左前蹄上系着块月牙形的银饰——和萨仁箭囊上那块一模一样,连边缘的磨损都分毫不差。

"原来你真的在。"巴图的眼泪滴在琴箱上,"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走。"

那天夜里,巴图和野马群在草原上狂奔。琴音所到之处,冻土裂开细小的缝,报春花从雪底下钻出来;马蹄踏过的地方,结冰的河流开始叮咚作响,像是谁在弹奏另一把琴。银月马始终跟在他身边,有时跑在前面引路,有时落后半步,用脑袋轻轻蹭他的后背。

首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巴图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流血。原来他拉琴太久,琴弦勒进了指肚里。更让他心惊的是,琴箱上的头骨竟渗出了淡金色的液体,顺着琴身的纹路往下淌,滴在地上就开出了蓝色的小花。

"萨仁,你在哭吗?"他抚摸着琴箱,"别难过,我不疼。"

银月马突然仰头长嘶。这一声嘶鸣震得草原上的露珠都飞了起来,连远处的敖包都晃了三晃。巴图看见它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消散,萨仁的影子越来越淡,最后只剩下一片月光,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

"你要走了?"巴图的声音在发抖。

银月马点了点头,前蹄在地上刨出个小坑。巴图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发现琴弓的弓弦己经断了三根,剩下的最后一根正缠在它的左前蹄上,像条银色的蛇。

"原来你早就在等这个。"巴图突然笑了,"萨仁说过,好琴要跟着懂它的人。现在我知道了,你不是野马,是萨仁的魂附在马身上。他不想我守着琴过一辈子,他想让我......"

他举起琴,朝着太阳用力摔去。

"咔嚓——"

檀木琴身碎成十几块,头骨和胫骨迸溅得到处都是。断弦如灵蛇般窜起,缠住了银月马的腿。巴图以为会听见撕裂的痛呼,却只看见漫天金光——那些断裂的琴弦竟在半空中织成了一道彩虹,从草原的东头一首延伸到西头,比他在敖包上看过的任何彩虹都要绚烂。

银月马发出一声哀鸣,转身跑进了晨雾里。巴图追了两步,却见它的背影渐渐透明,最后消失在彩虹的尽头。他蹲下来,捡起一块琴杆的碎片,发现上面还留着萨仁的刻痕——是他十六岁那年,两人喝醉了酒,萨仁用刀尖歪歪扭扭刻的"巴图·萨仁"。

后来的故事在草原上传了很久。有人说,在彩虹出现的夜晚,能听见马头琴的声音从云端飘下来,那是萨仁在给巴图唱《诺恩吉雅》;有人说,看见过雪白的野马带着银月驹在草原上奔跑,马蹄踏过的地方,报春花永远都不会谢;还有人说,巴图摔琴的地方长出了一棵老榆树,树洞里藏着一把金色的马头琴,谁要是能拉响它,就能看见故去的亲人。

而巴图呢?他在摔琴后的第三年春天离开了草原。有人说他去了漠北找萨仁的阿爸,有人说他去了西藏学佛,要把萨仁的灵魂送到更远的地方。但每年秋天,当草原的月亮圆得像块玉盘时,总有人看见一个穿灰布袍的老人在敖包下坐很久。他膝头放着半块月牙形的银饰,怀里抱着把空琴箱,偶尔会抬起头,对着彩虹的方向笑。

"萨仁啊,"他轻声说,"今年的报春花开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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