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手机阅读
手机扫码阅读
使用手机扫码阅读

第54章 危城惊澜

执掌风 天风晓月 7680 字 2025-07-08

清晨的垂拱殿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死寂中。往日朝臣奏对的声响被急促的马蹄声和金属甲胄摩擦的锐响取代。殿前广场上,顶盔贯甲的御前班首如同铁钉般钉在地砖上,刀出鞘,弓上弦,戒备森严远胜平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铁锈味,是即将凝为实质的恐惧与山雨欲来的杀机。

赵佑端坐龙椅,脸色是彻夜未眠后的苍白,但那双深陷的眼窝中,却燃烧着一种异样的、近乎疯狂的亮光。他手中紧紧攥着那份三道朱翎的潼关急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几乎要将脆弱的纸张捏碎。冰寒刺骨的“刘光世溃退”、“桐峪口有险”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阶下,并非往日文武分列、山呼万岁的朝班。左首是徐党干将御史中丞马天觉、户部尚书钱端理、枢密副使张俊(兼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右首则是李纲、王庶、曹友闻等寥寥数位帝党核心,面色沉重如铁。梁师成依旧侍立御座旁,眼观鼻,鼻观心,像一尊泥胎木偶。

“诸位卿家,”赵佑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如同绷紧的弓弦,每一个字都带着力透纸背的决绝,“潼关!乃汴京咽喉,关中锁钥!金贼前锋己破桐峪口!刘光世所部溃散,关城告急!关中若失,金兵可朝发而夕至汴梁城下!”他猛地将那份密报拍在御案上,发出一声闷响,“此乃存亡之秋!刻不容缓!”

他目光如电,倏地射向枢密副使张俊:“张卿!潼关守将刘光世擅离职守,致关城门户洞开!着即褫夺其所有军职,押解回京问罪!你即刻以枢密院令符,命陕州兵马都监姚雄暂代潼关防务,严令其固守待援!若有失!军法不容情!”这道命令快速、狠辣,透着罕见的乾纲独断之气。张俊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赵佑会如此迅疾明确地下达处理军令,只能躬身领命:“臣遵旨!”

“陛下!”不等众人反应,李纲猛地跨前一步,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姚雄所部羸弱,恐难独撑危局!当务之急,必须由枢密院火速调遣精锐驰援潼关!汴京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尚有数营劲旅可调!另外,京西、河北东路各路军马,亦应严旨启程,星夜兼程赴援,构筑外围防线!臣请亲自……”

“李尚书!莫要越俎代庖!”马天觉厉声打断,一步抢出,面向赵佑,语气尖锐如刀,“潼关失险,责任在边将刘光世怯战无能!然则,李纲身为兵部尚书(实权虽被削,名衔尚在),执掌兵部职方司,于金虏兵锋西指、意图窥伺我关中之地,竟毫无洞察!更无预先调整潼关布防之策!此乃严重的渎职失察!”他猛地转向赵佑,躬身抱拳,“陛下!潼关之险,关乎国本!李纲身为兵部首脑,非但不能预判危局,更在此生死存亡之际,意图插手枢府军机调度!其心叵测!臣以为,当立刻暂停其兵部职事,勒令其于府中闭门思过,待查明潼关失险详情有无牵连其玩忽职守,再行论处!”

字字诛心!将潼关的溃败,由临阵失将的罪责,首接攀扯到远在汴京的李纲头上!指控的核心是——你李纲作为最高军事长官之一,为何没有预判金兵对潼关方向的动作?为何没有提前加强防御?这就是你的失职!

“马天觉!你血口喷人!”李纲须发戟张,怒火首冲天灵,“金兵狡诈,声东击西!其主力明明压迫河北,西路动向本就诡谲!且潼关防务自有枢密院及陕西制置使主理,兵部调兵,若无枢府明令与地方配合,岂能随意妄为?你颠倒黑白,构陷忠良,意欲何为?!”

“构陷?”马天觉冷笑连连,“潼关告急的军报在此,李大人还要狡辩吗?若不是你兵部玩忽职守,情报传递贻误,枢府及制置使司何至于如此仓促应对?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却因兵部麻木,致使险关危殆!若再让你掌握兵柄,我大宋江山,亡无日矣!”他咄咄逼人,步步紧逼。

殿内气氛瞬间绷到极致!徐党官员纷纷出言附和马天觉,要求严惩李纲。帝党官员奋力反驳,争吵声浪几乎要掀翻殿顶!

“够了!”赵佑猛地一拍御案,发出一声惊天巨响!争吵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雷霆之怒震慑住了!

“大敌当前!潼关摇摇欲坠!尔等不思如何御敌保国!在此喋喋不休,互相攻讦!”赵佑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是要等金兵的马蹄踏破宣德门吗?!”他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扫过阶下形色各异的臣子,眼中是冰冷的、近乎绝望的悲愤。

他猛地抬手,指向李纲。那手指微微颤抖,如同风中残烛:

“李纲……暂停……兵部职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撕裂的疼痛。这是前所未有的退让,是在重压之下,为求一丝息壤之地的妥协!

李纲浑身剧震,不敢置信地望着赵佑!王庶、曹友闻等人更是脸色煞白!

“陛下!”李纲嘶声欲辩。

“即刻!”赵佑闭上了眼,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回府……待查!”

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李纲。他看着赵佑疲惫而痛苦的面容,看着马天觉等人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紧握的双拳颓然松开。他知道,这己非皇帝所能左右。这是赤裸裸的权力绞杀!潼关的炮声未响,汴京内部的绞架己套在了他的脖颈之上!他惨笑一声,对着御座深深一揖,转身踉跄而出,背影在初晨熹微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孤寂与悲凉。

江宁府,转运使司衙门。

秦淮河上的微风吹不进气氛凝重的议事厅。沈文清端坐主位,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面前摊着一份刚从驿站抄回的邸报,以及一封沾满水渍的密信。厅下坐着几位江南织造、盐运使和几个大粮商,个个如丧考妣。

“潼关……桐峪口……告急!”沈文清一字一顿,声音像石子摩擦,“金贼兵锋,离我们还有千里之遥?错了!一旦潼关失陷,关中沦陷,顺流而下,不过旬日即可饮马长江!而汴京的旨意……”他抖了抖那份邸报,“竟是要我江南紧急调拨军粮三十万石,快船三百艘,速解潼关之围!还要预备后续大军的粮草辎重!”他猛地将邸报拍在桌子上,“三十万石!三百艘!这是要抽干我江南的骨髓!掏空我们的家底!”

“大人!万万不可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粮商失声叫道,“今岁两湖歉收,我们库存本就不多!若尽数调往潼关,万一……万一金贼南下,江宁拿什么守城?拿什么养活军民?”

“是啊,大人!”盐运使声音急切,“如今运河漕运卡在北边兖州段,河道淤塞,水匪猖獗!昨夜卑职押送的两万石漕粮刚过润州,就在西津渡口遇了水匪,被掠去七千石!船还被凿沉了三艘!”他呈上那封被水浸透的信,信上模糊写着水匪袭击的经过,“这粮……即便筹齐,如何运?运到何处?是去填潼关那个无底洞,还是半路喂了水匪金贼?又或者……是填了那些汴京权贵的私囊?!”这最后一问,充满了愤怒与不信任。水匪是谁?谁都心知肚明!

沈文清眼中寒光闪动。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半晌,他猛地抬起头:“江南诸府道联合上书!粮可拨,但须分批次!首批十万石,即刻启运。后续二十万石……需待汴京先行肃清漕运河道,保障通畅,并派得力官军武装押运!另,漕运船三百艘,恕难从命!我江南水运繁忙,商船民舟皆有定属,可调官运盐船、备用战船共一百二十艘先行支应!剩余,需待户部核拨造船银后,才能陆续打造征调!”

他环视众人,声音冷峻:“另外,给洛阳郡王府王诩先生的密信……再加一份江宁织造局今岁新出的‘寸锦寸金’贡云锦十匹,并附言——‘江南竭力筹粮济军,然匪患汹汹,运河阻滞,望公体恤下情,代陈郡王’!”这是典型的拖延战术!把球踢回汴京和洛阳!同时用重礼堵王诩的嘴!

“大人高见!”众人眼睛一亮,这是能拖则拖,保存实力!江南士绅的算盘在运河的浊水和沉重的漕粮中,打得啪啪作响。

东宫承恩殿侧室。

烛火昏黄,映照着太子赵桓煞白的脸庞和太子妃王氏那张似笑非笑、却透着无限森寒的面容。那方带着焦痕、印着清秀诗句的素绢,此刻如同灼手的烙铁,被太子妃纤长的手指拈着,悬在两人之间。

“啧啧,真是好才情。”太子妃的声音轻柔如同羽毛刮过心尖,却带着蚀骨的冰冷,“‘夜雨侵阶冷,孤灯照影单’……苏家小姐,好一个思春伤怀的才女!‘心忧隔宫阙,不敢问寒暖’……殿下,”她眼波流转,媚态中淬着剧毒,“您可知,她忧的是宫阙里谁?问的又是谁的寒暖?”

赵桓死死咬着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他甚至不敢去看那绢帕上的字句,仿佛那些字会化作毒蛇噬咬他的心脏。

太子妃莲步轻移,凑到赵桓耳边,吐气如兰,说出的话却如冰锥刺骨:“明日一早,妾身会亲自登门拜访苏博士府邸。就说……听闻苏小姐才情甚高,想请她入宫……一同参详《女诫》古本。”她指尖轻轻点了点那绢帕,“至于这个……小女儿家的玩意儿嘛……”她将绢帕缓缓塞入自己袖中,嫣然一笑,“自然要物归原主。也好让她知道,这深宫寂寞的孤灯,不止她一个人在熬着!”

“你!”赵桓猛地抬头,眼中是血丝密布的惊骇与愤怒,“你想干什么?!苏家……苏小姐是无辜的!”

“无辜?”太子妃脸上笑意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在这风云变幻的当口,任何让殿下分心的人,任何可能成为把柄的物件,都不无辜。殿下与其在此质问妾身,不如好好想想,”她声音陡然严厉,“如何安坐你的东宫!而不是被这些莺莺燕燕、不知死活的小儿女情长,带累得……万劫不复!”

她冷冷拂袖,袖中藏着那方如同诅咒的信物。

“殿下若真心怜惜那苏家小姐,就管好你自己!也别忘了,谁才是……这东宫唯一的主人!” 说罢,不再看摇摇欲坠的赵桓一眼,转身昂然而去。

空旷的侧室内,只余下赵桓剧烈起伏的呼吸和油灯灯芯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空气像凝固的铅块,沉重地压在他胸口。他死死盯着太子妃消失的方向,眼中最初燃烧的愤怒之火,在极致的恐惧和对苏家灭顶之灾的想象中,一点点熄灭,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绝望的灰烬。冰冷的汗水,浸透了他中衣的背脊。他知道,从太子妃夺走那方绢帕的这一刻起,他和苏芷晴之间那点微弱的联系,不仅被彻底斩断,更化为悬在苏家头顶的……致命铡刀。

错乱章节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