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 章 道别（二）
两人刚踏进正厅，一股温暖的食物香气便扑面而来。只见厅中央的圆桌上，己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叶父叶母正坐在桌旁，显然是在等他们回来。
“凡儿，亦辰，回来得正好！”叶母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立刻招呼道，“快洗洗手，坐下吃饭，菜刚上齐，就等你们了。”
叶父也放下手中的茶盏，笑呵呵地点头：“是啊，快坐。今天你娘特意炖了你俩都爱喝的莲藕排骨汤，火候正好。去苏府玩得如何？婠丫头还好吧？” 他问得随意，显然只当是年轻人寻常的串门。
白亦辰脸上瞬间扬起那副在长辈面前惯有的、带着点亲昵的温煦笑容，快步上前：“好着呢，伯父！苏姑娘精神头不错，苏伯父苏伯母也热情得很，还留我们吃点心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拿起桌上的公筷，先给叶父叶母各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排骨，“伯父伯母先请。我们这不就惦记着伯母炖的汤，赶紧回来了嘛！”
叶凡也压下心头翻涌的离别情绪，努力露出笑容，在叶母身边坐下：“嗯，都挺好的。” 他看着父母毫无所觉、满是关切的笑容，心中那份关于远行和离别的沉重感愈发强烈，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拿起筷子，却觉得碗里的饭菜有些难以下咽。
西人落座，开始用膳。席间，叶母不停地给叶凡和白亦辰夹菜，询问着苏府的近况和一些青岩镇的琐事，话题轻松家常。白亦辰应对自如，妙语连珠，将拜访说得如同寻常串门，还夸赞了苏府的点心，引得叶母笑逐颜开。叶父也听得津津有味，偶尔插话点评几句，气氛看起来和乐融融，充满了家庭晚餐的温馨。
叶凡努力地附和着，脸上挤出笑容，回应着母亲的询问。然而，他心中那件沉甸甸的事情——三天后即将远行，归期渺茫——如同巨石压在胸口。他几次看着父母满足而毫无忧虑的面容，那“我们要走了”几个字却重若千钧，怎么也说不出口。
白亦辰虽然谈笑风生，但眼角的余光也留意着叶凡的沉默和挣扎。他明白叶凡此刻的煎熬。他自己心中也清楚，这顿温馨的晚膳之后，那场艰难的告别谈话终究无法避免。但此刻，看着叶父叶母全然不知情的笑容，看着这满桌冒着热气的家常菜肴，他也默契地选择了暂时维持这份难得的平静与温暖。
于是，一种无声的、带着沉重预感的默契在饭桌上流淌。白亦辰用他的健谈巧妙地主导着轻松的话题，叶凡则努力扮演着“一切如常”的儿子。叶父叶母享受着孩子们在身边的时光，丝毫没有察觉到平静水面下即将掀起的波澜。离别的话语，被两人暂时藏在了心底，留待这顿温馨的晚膳之后，再向两人揭开。此刻，唯有食物的香气、家人的笑语和这短暂的、仿佛能永恒的团聚时光，才是他们贪恋的慰藉。
晚膳的温馨气氛在碗碟撤下后渐渐沉淀。仆妇们收拾妥当，奉上新茶后便退下了。厅内只剩下西人，灯火跳跃，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庞。
叶凡握着温热的茶杯，指节微微发白。他几次抬眼看向父母，嘴唇翕动，却感觉喉咙像被堵住，那个沉重的消息怎么也吐不出来。叶父叶母似乎也察觉到了儿子今晚异常的沉默，以及白亦辰那比平时稍显安静的笑容下隐藏的郑重。
叶母放下茶盏，关切地看着叶凡：“凡儿，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从苏府回来就见你闷闷的。”
叶父也看向两人，目光带着询问：“是啊，亦辰，你们俩今晚似乎……不太一样？”
厅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白亦辰轻轻放下茶杯，瓷器与桌面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打破了沉默。他抬起眼，脸上惯常的温煦笑容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的认真。
“伯父，伯母，” 白亦辰的声音清晰而沉稳，目光坦诚地迎向二老，“确实有件事，需要向二老禀明。”
叶父叶母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目光紧紧锁住白亦辰。
“我与叶兄，” 白亦辰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紧张的叶凡，继续说道，“不久之后，需要暂时离开青岩镇一段时间。”
“离开？” 叶母下意识地重复，脸上露出不解，“凡儿是要回书院了吗？亦辰你也要去游历了？” 她以为只是寻常的分别。
叶凡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爹，娘，这次……不一样。我们不是回书院，也不是寻常游历。” 他看着父母眼中升起的疑惑和隐隐的不安，艰难地补充道，“是……跟随师尊，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修行。”
“师尊？很远的地方？” 叶父眉头紧锁，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凡儿，你何时拜的师尊？要去何处？”
白亦辰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敬意和解释：“伯父伯母容禀。叶兄的师尊，是一位隐世的前辈高人，修为深不可测。他老人家云游至此，机缘巧合下，认为我与叶兄在修行一途上尚有些许可造之材，故而愿意指点我们，带我们去一处……更适合我们提升的秘境福地修行。” 他将“灵界”模糊为“秘境福地”，更易于理解。
“秘境福地？” 叶父叶母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能被隐世高人看中，带去更好的地方修行，这对父母而言，无疑是天大的机缘和荣耀！叶母激动地抓住叶父的胳膊：“老头子，你听见没？凡儿和亦辰被高人看中了！”
叶父也难掩激动，抚掌道：“好！好！这是天大的造化啊！” 他看向叶凡和白亦辰，眼中满是欣慰和骄傲，“能被高人看中，是你们的福分！一定要好好珍惜，莫要辜负前辈的期望！”
然而，白亦辰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二老刚刚燃起的兴奋。
“只是……” 白亦辰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不容忽视的郑重，“伯父伯母，那处秘境福地，路途遥远，环境也与凡俗大不相同。修行之路，本就逆天而行，机遇往往伴随着风险。前辈虽会护持，但其中……也难免会有一些艰险需要我等自行面对。”
“风险？艰险？” 叶母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转为浓浓的担忧，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叶凡的手，“凡儿，很危险吗？”
叶凡感受到母亲手上的力道和温度，心头酸涩，他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只能沉重地点了点头：“嗯……师尊说，是有些挑战。”
叶父脸上的激动也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忧虑和凝重。他看着眼前两个他视若子侄的年轻人，一个是他寄予厚望的亲生儿子，一个是让他倍感亲切和欣赏的白亦辰。高人指点、秘境修行固然是天大的机缘，但“艰险”二字从他们口中说出，分量何其之重！
厅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灯火摇曳，将西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担忧、不舍、骄傲、恐惧……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叶父叶母心中交织翻涌。
最终，叶父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忧虑都压下去。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叶凡，最后落在白亦辰脸上，那眼神里有担忧，有沉重，但更多的是一种身为父亲和长辈的决断与支持。
“修行之路……哪有一帆风顺的？” 叶父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能被高人看中，带你们去更好的地方，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有风险……很正常！”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严肃和认真，“但是，你们两个小子，给我记住！无论遇到什么，一定要互相扶持，谨慎行事！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明白吗？”
叶母眼中含着泪光，紧紧握着叶凡的手，声音哽咽却同样坚定：“对！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爹娘……爹娘在家等着你们！再大的机缘，也比不上你们好好的回来！”
看着父母眼中强忍的担忧和毫无保留的支持，叶凡重重点头：“爹，娘，你们放心！我们一定小心！一定……会回来的！”
白亦辰也郑重地对着叶父叶母深深一揖：“伯父伯母教诲，亦辰铭记于心！定与叶兄相互扶持，谨慎前行，不负二老期望！”
沉重的气氛依旧弥漫，但那份深沉的担忧，己被父母无条件的支持和理解所包裹。
就在这时，白亦辰脸上那惯常的、带着点轻松的笑意重新浮现，他首起身，对着叶父笑道：“伯父，正事说完了。离别在即，不如……再陪您杀一盘？上次那局，您可是输得不服气啊！”
这突如其来的邀约，像一道清风，瞬间吹散了厅内凝重的愁云。
叶父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白亦辰的用意，是想用他最喜欢的方式来冲淡离别的伤感。他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和赞赏，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桌子：“好小子！还敢提上次？来来来！看老夫今日如何一雪前耻！玉娘，快把棋盘摆上！”
叶母也连忙擦去眼角的，露出笑容：“好，好！我去拿棋盘！” 她起身快步去取棋具，仿佛这熟悉的棋盘和棋子，能暂时驱散那即将到来的离别阴霾。
很快，紫檀棋盘在灯下摆开，黑白棋子错落。叶父和白亦辰相对而坐，叶凡和叶母则坐在一旁观战。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叶父时而皱眉沉思时而抚掌大笑的声音，白亦辰带着笑意的应对，以及叶母偶尔的点评，重新填满了叶府的正厅。离别的愁绪被暂时压下，融入了这方寸棋盘间的厮杀与温情之中。灯火下，这盘棋，仿佛成了离别前夜最温暖的慰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