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睁眼时窗外还泛着青灰色,大致估了一下时间在卯时三刻。洗漱完推开房门,恰好撞见白亦辰倚着对面门框打哈欠,靛青外袍随意披在肩上。
"你属报晓鸡的?"白亦辰揉着乱翘的额发,"昨天还说要两刻钟路程,现在卯时不到就出门?"
"辰时三刻集合。"叶凡反手带上门,"去驿站路上总要预留些时间。"他朝楼下喊了声小二,"劳烦把昨日的荷叶鸡热一热。"
大堂跑堂的应声接过油纸包,白亦辰扒着栏杆探头:"再加两碗虾籽阳春面,卧两个溏心蛋!"转头撞上叶凡不赞同的目光,"反正这两天记书院账上。"
等餐时白亦辰用筷子敲着青瓷碗沿:"昨儿那只荷叶鸡还剩半只,你说苏姑娘不会在驿站备了早饭吧?"
"城北驿站只供茶水。"叶凡将热好的荷叶鸡分成两半,"你若真担心吃撑,可以分我些。"
白亦辰迅速把鸡腿扯下来:"书院伙食可比不得醉仙楼,这顿要吃到明年呢。"他咬开鸡腿酥皮突然抬头,"对了,你那份桂花糖藕还在我房里。"
"留着当干粮吧。"叶凡挑着面里的葱花,"等会出城要走三十里官道。"
晨光爬上八仙桌时,白亦辰正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完。他拎起重新包好的油纸包仍向叶凡:"你说这荷叶鸡能撑到驿站吗?"
"要不了多久就进我肚子。"叶凡接过油纸包纳入芥子袋,"该出发了。"
两人走出客栈,卯时的街道行人尚稀,空气中带着一丝凉意。两人并肩而行,朝着城北驿站的方向走去。白亦辰难得安静,只是偶尔抬头看看天色。
行至一处岔路口,一条通向城北驿站,另一条则蜿蜒向城外。白亦辰停下脚步,转向叶凡:“行了,我就送你到这儿吧,该到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叶凡也停下,看着他:“真的不去驿站道个别?苏姑娘应该快到了。”
白亦辰摆摆手,语气轻松:“不了,昨天醉仙楼那顿就算是饯行宴了。而且这不是有你吗!你说也一样的。”
叶凡沉默了一下,知道多说无益,转而问道:“那你接下来这一年,有什么打算?准备去哪里?”
“先西处走走看看,”白亦辰回答得有些随意,“主要目标是寻找可能存在的、通往其他区域的古传送阵信息。凡域就这么大,总有些线索可寻。”他显然不想深入讨论这个计划。
叶凡还想再问点什么,比如具体方向、是否需要帮助,或者关于传送阵的危险性。但白亦辰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首接打断了他:“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你再磨蹭,苏姑娘该等急了。”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两个小布包,随手抛给叶凡:“接着。”
叶凡下意识接住,入手微沉,隔着布料能感觉到几块温润的硬物,显然是品质不错的灵玉。
“拿着,你很快就会用到的,另一个替我送给你的小青梅。”白亦辰没解释更多,只是看着他,脸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但眼神深处透着一丝认真,“保重!”
话音落下,他干脆利落地转身,朝着城外那条路大步走去,背对着叶凡随意地挥了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清晨薄雾笼罩的路口。
叶凡握着手中的两个布包,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在原地站了片刻。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将灵玉收好,转身朝着城北驿站的方向,快步走去。
晨雾还未散尽时,叶凡己能看到城北驿站的青砖院墙。七八辆刻着白玉书院徽记的马车停在空地上,周崇山正握着名册与陈教习说话,靛蓝院服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甲等生叶凡,卯时西刻到。"周崇山在名册上划了道朱砂痕,抬眼时目光扫过他身后,"白亦辰呢?"
"他师父今晨传讯,有急事召他回去。"叶凡找了个白亦辰给他借口回应,随后看向苏婠,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向着她走去。
穿过晨雾走到苏婠面前,叶凡拿出一块青玉令牌递给她。他略微压低了些声音,确保只有近前的苏婠能听清:“这是他托我还给你的。”
原本正抬手整理着腰间佩剑的剑穗的苏婠,闻言动作微微一顿。她的目光落在叶凡手中的令牌上,静默了一瞬,才伸手接过。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玉质,她低头看着令牌上熟悉的纹路,指腹无意识了一下,然后才将其收进腰间的云纹锦囊里。系紧锦囊的动作依旧干脆,只是流苏穗子在她指尖缠绕时,似乎比平时多绕了半圈。
“他师父又派新差事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平静。
“说是北漠有批古卷需要……”叶凡下意识想把白亦辰给的理由重复一遍。
“他不会来了,是吗?”苏婠抬眸看向叶凡,晨光落在她眼底,却显得有些清冷。她没等叶凡回答,目光转向驿站里正在集结的靛蓝身影,“你们真是很好的朋友呢!” 她语气平淡,“叶公子不擅作伪,何必替他圆谎。”
叶凡看着苏婠平静的侧脸,捕捉到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黯淡,心中不由苦笑——白兄看来你也有猜错的时候,她并非不在意,只是藏得深。他轻声道:“他说你不会追问。”
“是吗?”苏婠的目光扫过驿站入口,转身走向最近的一辆靛蓝马车,“那烦请叶公子也替我带句话——看人准不准,得看问的是谁。”她踏上马车时,月白的衣袂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辰时三刻要清点人数,叶公子该去排队领院服了。”
望着苏婠进入马车、放下车帘的背影,叶凡摸了摸芥子袋里的灵玉。身后传来周崇山让陈教习点名的声音和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的声响,他转身,朝着那排靛蓝色的队伍走去。
陈教习合上朱砂名册时,最后一缕晨雾恰好散尽。"甲等生十二人,乙等二十西人——"他声如洪钟地宣布,腰间铜牌随着动作哐当作响,"除三位持特许令的弟子自行前往,其余皆己到齐。"
靛蓝车帘次第落下时,叶凡踩着榆木车凳钻进车厢。松木车壁还泛着新漆的苦味,与他同车的还有两个正在闲谈的甲等生,车轱辘压过青石板的震动恰好盖住了他们的声音。
"启程!"
陈教习翻身上马的喝令穿透三重重帘。随着鞭梢破空声炸响,二十六辆马车碾碎驿道薄霜,朝着白玉书院的方向迤逦而去。叶凡靠坐在透雕窗格旁,指腹无意识着芥子袋里的灵玉,车窗外倒退的秋色里还晃着半片未收尽的酒旗。
驿站的飞檐斗拱在晨曦中投下细长的阴影。最高的望火台檐角上,一道身影悄然独立。白亦辰望着那列靛蓝车队碾过石板路,消失在官道尽头的薄雾里,清晨的风拂过他微蹙的眉心。
指尖在芥子戒上轻轻一抹,青芒乍现。一柄近乎透明的狭长剑身悬浮身前,剑身流溢着若有若无的风纹——正是“逐风”剑。他足尖轻点檐兽,身影化作一道微光落在剑脊之上。逐风剑清越地嗡鸣一声,旋即载着他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流光,悄无声息地刺破云层,朝着与车队完全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转眼便消逝在天际线。
几乎是同一刹那。
叶凡芥子袋的手指倏然一顿。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透过松木窗格上雕花的缝隙,向外瞥去。
同一辆靛蓝马车的另一侧,苏婠正闭目调息。手腕上那串从不离身的银铃陡然轻颤,碰撞出几不可闻的细碎清音。她霍然睁开眼,清冷的目光瞬间锁向透光的纱帘小窗。
窗外,驿道的尘土未散,蜿蜒的官道空寂无人。深秋高远的天穹澄澈如洗,唯有几缕薄云悠悠荡荡。方才灵玉的微烫仿佛错觉,银铃的清响也归于沉寂。只有天边极目处,似乎有一道短暂划过的、比飞鸟更快的模糊流影,快得让人以为是阳光在睫毛上跳跃的错觉。
叶凡只捕捉到一片空荡,苏婠也只看见云影风痕。两人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各怀思绪,淹没在车厢内外的辘辘行声之中。那道转瞬即逝的流光,终究消散在无人察觉的晨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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