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湘西过去,山上的天气难以预测,好几次都撞上了泥石流。
不过两天的时间,几个人就脏得不成样子。
齐铁嘴最惨,本身驴子身量就矮,但凡遇上点泥水很深的地方,几乎要淹下去半个身子。
还好,第三天出了太阳。
黎簇躺在张启山问村里人买来的板车里,周围被“贴心”地堆满了稻草。
浑身是泥地躺在里面,他总觉得要是加一张草席,跟那些电视剧里边被拉去乱葬岗的尸体也差不了多少。
山里的路不好走,一路都在颠簸,前面被马颠,后面被板车颠,疼完大腿疼后背。
黎簇看着天,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他这辈子可真造孽啊。
赶了三天的路,不只是他,其他几人也有了些疲态,看上去比之前狼狈了不止一点。
张启山和张日山几人打头,黎簇基本看不见他们。
没办法,他是殿后的那个。
板车靠两匹马拉着,那两个留下的亲兵时不时还要回头看他一眼,像是怕把人给颠没了。
一路上,黎簇对着他们扯了好久,愣是一句话都没套出来,连个名字都没问到,这让他有些挫败。
“唉……”
黎簇抓了把稻草,做成个简易的枕头,靠着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前面骑着马的两人。
左边那个他看着眼熟,和那个断了手的少年有个五分像,估计是近亲,看着就一样的倔。
果不其然,真被黎簇烦得狠了,居然也会转头瞪他一眼。
右边那个他不认识,甚至没怎么在司令部见过,也可能是那张脸太普通了,他根本没能记住。
看着那张并不算突出的脸,黎簇撇撇嘴。
这人真能忍啊,愣是三天都没跟他说一句话,连点表情都没有,怕不是个聋子?
第三天的傍晚,他们总算来到了标记的第一个矿区。
这里大多是苗寨,还有些少数民族的村落,坐落深山,基本都是自治状态,靠开矿挣钱。
到了边缘,人开始慢慢多了起来。
不只有矿局的人,还有一些跟着合作的德国人、美国人什么的。
黎簇觉得新奇,悄摸摸把枕头又垫高了点,好探个头出来看看。
铁轨还要在两里地之外,一行人舟车劳顿,也没再折腾,到半山腰找了个侗村,暂时先歇下了。
“这是怎么了?”
旅馆里的人来牵马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躺在板车上的黎簇,有些好奇。
张启山上前把黎簇抱起,又让另外两人把板车推到了一边。
“来的路上遇着泥石流,腿上受了伤,一时半会儿动不了。”
黎簇突然被打横抱起,吓得差点叫出声,听见张启山的解释,又把差点冒出来的脏话给咽了下去。
行吧,总比下半身瘫痪好点。
那人看看他们沾满了泥水的裤腿,又看看差点变成泥人的齐铁嘴,了然地点头。
旅馆是由古驿站改成的,里面的设施很不完善,但至少能有个地方睡,聚了大概有几百号人。
“这么多人,有地方睡?”
黎簇被张启山抱着,看上去还算悠闲惬意。
齐铁嘴也跟着附和两声,看着并不算大的村子,实在想不出来怎么塞得下那么多人。
等旅馆的人带他们过去看床铺,所有的疑惑才被解开。
这个侗村修在山腰,旅馆却是沿着悬崖边山路凌空搭建,蜿蜒着大概有半里的样子。
长长的通铺睡了几百人,枕头下面就是万丈深渊,看着都吓人。
别说黎簇了,连黑瞎子都愣了半天。
“不行你把我抱回去,我去跟马睡。”
黎簇咽了咽口水,伸手戳戳张启山的肩膀。
讲真的,他更愿意去跟马睡。
齐铁嘴站在旁边,面如土色,看着那床铺首摇头:“佛爷,这要是半夜起来小解,一脚踩空,可就粉身碎骨了。”
张启山没理他们,把黎簇扔在床铺上。
外面,是层层叠叠的山峦。
他早年刚到湖南的时候,就曾游历过湘西,被这里的山水震撼过一回。
即使是在入暮之后,山中也不会完全的黑下来,能看到一层薄薄的冷光打在所有的山上,像披了层纱。
就像现在这样。
先来的人己经朝着他猜测的方向探查过去,估计很快就能有结果。
张家人入湘以来,遵循张家的传统,在民间放了很多的眼线,和当地的各种职业混在一起。
每次出去下地,都会有非常熟悉风土人情的人接应。
晚上,旅馆附近的各路摊贩都升起了炉灶。
在悬崖的石阶上烤馕的烤馕,煮胡辣汤的煮胡辣汤,还有些猎户烤了野味,辣子粉一撒,香味传遍了整个山谷。
另一边,不少外国人正在喝酒,嘴里啃着肉,时不时哄笑两声,发出的声音很大。
黎簇从床上支起身子,刚好看到黑瞎子走到一群德国人旁边。
不过片刻的功夫,双方就聊了起来,那群人还给黑瞎子递了壶酒。
齐铁嘴也不遑多让,被东南西北各个方位的香气迷得神魂颠倒,提溜着钱袋子西处讨要。
黎簇准备躺下来的时候,他正好在跟那个烤肉的猎户交涉。
通铺上,人们挂上了各种各样的风灯,远远望去,汇成了一条灯带。
张启山和衣躺下,和旁边的黎簇大眼瞪小眼。
张副官己经在附近吹起蝙蝠哨,就等着当地的张家人回应。
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佛爷和黎簇面对面躺着,黎簇那张嘴还喋喋不休地在念叨着什么。
“我饿了。”
黎簇幽幽地说,可对面那人不回。
“我饿了。”
又念一遍。
“你别装听不见。”
张启山没办法,只好睁开眼,淡淡地看了他两眼,坐起身。
“等着。”
越过张日山过去的时候,还顺便拿走了他的钱袋。
“佛爷……”
张副官看着自己被顺走的钱袋,有些为难地开口,却在张启山看过来的时候闭上了嘴。
“行了,回去还你,看你那小气的样儿。”
张启山颠了颠钱袋,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剩下张日山站在原地,闷闷地“哦”了一声,到黎簇的旁边躺下。
“喂。”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黎簇突然觉得有那么点好玩。
“死人脸,这可是你们佛爷的位置。”
他侧着身子,胳膊垫在脑袋下面,刚好能将旁边睡得板板正正的张日山看个仔细。
只要扯上张启山,他就不信这家伙会不理他。
果然,听到佛爷的名字,又想起刚刚回来看到的那一幕,张日山抿抿嘴,鬼使神差地往外面滚了一圈。
刚好与黎簇隔了一个床位。
滚完,还冷着双眼睛看回去,好像是在说。
够了?
“噗哈哈哈哈哈!”
黎簇愣了两秒,才看清他眼底的意思,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连带着身子都是一颤一颤的。
张日山看着他,心下不虞,索性转过身子背对着他。
眼不见心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