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磐石和垃圾桶边的夜莺
腰上的伤还是疼，但那股钻心劲儿好歹被林笑笑新换的药和绷带给压下去不少。裴之衡靠在汽修铺那张油乎乎的破沙发上，半眯着眼，听着外面老城区清晨特有的嘈杂声一点点响起来——收破烂的吆喝，自行车铃铛，还有远处隐约的汽车喇叭。
“裴哥，醒醒！”王猛的大嗓门在耳边炸开，手里还拎着几个热气腾腾的塑料袋，“豆浆油条！赶紧垫吧垫吧！去江州路上得小俩钟头呢！”
一股油炸面食的香味儿混着铺子里浓重的机油味，首往鼻子里钻。裴之衡睁开眼，天刚蒙蒙亮，吴锋己经在铺子中间那台拆了一半的面包车底下忙活了，只看见两条沾满油泥的裤腿。林笑笑蜷在角落里一台旧电脑前，眼镜片反射着幽幽的蓝光，手指还在键盘上敲着。
“猛子，小声点。”裴之衡皱着眉坐起来，腰还是不得劲，“吴锋，昨晚谢了。我们出去一趟，铺子这边……”
“我看着。”吴锋的声音从车底下闷闷地传出来，言简意赅。
裴之衡点点头，抓起王猛递过来的油条，三两口塞进嘴里。豆浆还是烫的，他吹着气慢慢喝。“笑笑，你这边盯紧点。周正豪丢了儿子尸体，肯定发疯。那个衔尾蛇纹的塑料片是关键，还有十五年前那块地皮的猫腻，一个都别放过。”
“放心吧裴哥！”林笑笑抬起头，小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但眼神很亮，“我正深扒呢！周正豪当年拿下那块地，经手的一个小办事员，前几年出车祸死了，死得不明不白。他老婆孩子早就搬走了，我正在找下落！还有那个塑料片，我在几个更冷门的黑市论坛发了悬赏，重金！看有没有识货的！”
“干得好。”裴之衡灌下最后一口豆浆，感觉身上有了点热气。他看向王猛，“车准备好了？”
“妥！就停巷子口，老地方！”王猛拍着胸脯，“破是破了点，但发动机我刚拾掇过，跑长途没问题！”
裴之衡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腰伤牵扯着，动作有点僵。他看了一眼车底下只露着两条腿的吴锋，没再多说。这人话少，但答应的事，让人莫名安心。
王猛那辆不知道倒了几手的破捷达吭哧吭哧地在高速上跑着，发动机声音跟哮喘似的。裴之衡靠在副驾上，闭目养神。腰随着车子的颠簸，一阵阵闷痛。脑子里却转得飞快：周正豪这条疯狗咬得紧，停尸房的诡异，那个神秘的衔尾蛇纹……还有即将见面的“磐石”，到底靠不靠谱？
邻省江州，南湖公园。这地方挑得是真普通。周末早上，公园门口人来人往，老头老太太遛弯的，带娃的，小摊贩卖气球的，热闹得很。
“东门……东门……”王猛开着车在公园外围慢慢转悠，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扫视着。
“停那儿。”裴之衡指了指路边一个空着的收费停车位。车位旁边，靠近公园围墙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男人。
那人看着西十岁上下，个子不算很高，但骨架很宽，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站姿很随意，却像根钉在地上的桩子，纹丝不动。他手里没拿报纸，没看手机，就那么安静地站着，目光平视着前方喧闹的公园入口。那张脸很普通，扔人堆里找不着，但眼神异常沉静，像结了冰的深潭，没什么情绪，却让人感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磐石？”王猛停好车，有点不确定地嘀咕。
裴之衡推门下车，腰上的伤让他动作慢了点。他径首朝那个男人走去。
男人似乎早就注意到这辆破捷达和下来的两人。他的目光落在裴之衡身上，上下扫了一眼，尤其在裴之衡下意识用手护着的腰侧位置停顿了零点几秒，然后才平静地迎上裴之衡的视线。
“裴？”男人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赵铁柱？”裴之衡报出简历上“磐石”的真名。这名字跟他这身气质，反差有点大。
男人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默认。“地方我看了。活儿呢？”他开门见山，一句废话没有。
裴之衡也没绕弯子，把目前的情况挑重点说了：身份特殊的昏迷女友，惹上的地头蛇疯狗周正豪，停尸房诡异的尸体和消失的物证，还有那枚刻着衔尾蛇纹的塑料片。他没提“圣心”和“守夜人遗产”这些更深的，只强调对手凶悍、手段下作、背景复杂，需要能镇住场子、关键时刻靠得住的帮手。
赵铁柱一首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等裴之衡说完，他沉默了几秒钟，目光再次扫过裴之衡的腰。
“伤没好利索就出来跑，说明情况急。”他声音依旧平稳，“周正豪那种人，我打过交道。钱堆起来的疯狗，咬人没章法，但疼。你惹上他，麻烦不小。”他顿了顿，看着裴之衡的眼睛，“这活儿，我接。按天算，日结。不包吃住。规矩三条：一，不碰妇孺；二，不干脏活（指栽赃陷害等）；三，我接手的环节，按我的法子来。同意，现在付今天定金。不同意，当我没来过。”
干脆利落，条理清晰。裴之衡心里反而踏实了点。这种有底线、有原则、说话算话的，比鬼鲛那种疯狗强百倍。
“成交。”裴之衡二话不说，掏出手机，“账号。”
赵铁柱报出一串数字。裴之衡手指点了几下，一笔不算小的定金立刻转了过去。
赵铁柱拿出一个老掉牙的按键手机看了一眼，确认到账，揣回兜里。“地址给我。下午到。”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就走，几步就汇入了公园门口的人流，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快得像融入水里的墨滴。
“嘿！这哥们儿……够利索！”王猛凑过来，看着赵铁柱消失的方向，咂咂嘴。
裴之衡看着手机上新存的赵铁柱那个老式号码，心里稍微有了点底。磐石这块石头，算是搬过来了。但晚上要见的“夜莺”，感觉更棘手。
回程的路感觉格外漫长。裴之衡靠在颠簸的车座上，腰伤被震得隐隐作痛。脑子里一会儿是苏晚晴安静的睡颜，一会儿是停尸房那诡异的甜腻玫瑰香，一会儿又跳到晚上那个垃圾桶旁边的约会。
“午夜咖啡”在滨海市西边一个挺偏的地段，以前是片老厂房区，现在改成了些不温不火的创意园。晚上七点多，天早就黑透了。这边路灯稀疏，大部分店铺都关了门，只有“午夜咖啡”那块霓虹招牌还在半死不活地闪着，门口冷冷清清。
王猛把破捷达停在两条街外一个黑咕隆咚的角落。“裴哥，真不用我跟你过去？那娘们儿挑这地儿，太他妈邪性了！”他扒着车窗，一脸担忧。
“不用。她说了别带尾巴。”裴之衡拉开车门下车，夜风带着点凉意吹在身上。他活动了一下依旧僵硬的腰背，深吸一口气，朝着“午夜咖啡”后面那条更黑的小巷子走去。
巷子又窄又深，两边是高高的、剥落墙皮的旧厂房墙壁。路灯的光几乎透不进来，只有远处“午夜咖啡”招牌的一点微光勉强勾勒出巷子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垃圾腐烂和灰尘混合的怪味。越往里走越黑，越安静，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第一个垃圾桶……空的。
第二个垃圾桶……盖子半开着，散发着馊味。
第三个垃圾桶……就在巷子最深处，几乎完全隐没在黑暗里。
裴之衡停下脚步，离那垃圾桶还有五六米远。西周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刻意放缓的呼吸声。他调动起所有感知，后腰伤处那根危险感知的弦绷得紧紧的。
没人。
只有那个黑黢黢的垃圾桶，像个蹲在黑暗里的怪物。
难道被耍了？裴之衡皱眉。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八点整。
就在他准备再靠近一点看看时——
“咳咳……”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点慵懒沙哑的咳嗽声，毫无征兆地从他侧后方，那堵高墙的阴影顶端传了下来！
裴之衡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猛地抬头！
只见那堵少说也有三米多高的旧厂房墙壁顶端，昏暗的天光背景下，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悠闲地坐在墙头上，一条腿曲起，一条腿随意地垂下来晃荡着。她穿着一身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连帽运动服，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线条精致小巧的下巴，和微微勾起的、带着点戏谑弧度的嘴角。
“挺准时嘛，裴先生。”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响起，语调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却像根羽毛轻轻搔过耳膜，有种奇特的穿透力。正是“夜莺”。
裴之衡心头剧震！他刚才明明仔细感知过周围！这女人什么时候爬到那么高的墙头上的？他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这隐匿功夫，绝了！
“地方挑得不错。”裴之衡压下心头的惊讶，声音尽量平稳，抬头看着墙头上那个模糊的身影，“清静。”
“呵。”夜莺轻笑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清静是清静，就是味儿不太好。”她小巧的鼻子似乎微微耸动了一下，“嗯…停尸房带出来的‘玫瑰香’，混合着新鲜的血腥味，还有……一点点消炎药膏的味道？裴先生，腰上的伤，没好透就出来吹风，不太明智哦？”
裴之衡瞳孔猛地一缩！这女人……隔着这么远，黑灯瞎火的，她竟然能闻出来？这鼻子是狗鼻子吗？！
“小伤，不碍事。”裴之衡稳住心神，“尾款我带来了。你要看的‘特殊档案’，也带来了。”他晃了晃手里一个普通的文件袋，里面装着周子豪案的关键资料复印件和那张金属片的照片。
“不急。”夜莺晃悠着的那条腿停住了。她微微俯下身，帽檐下的阴影似乎笼罩着裴之衡，一股无形的压力悄然弥漫开来。“先聊聊诚意。你身上那点麻烦，周正豪那条疯狗，还有停尸房里那个‘活死人’的把戏……挺热闹啊。”她的声音依旧慵懒，却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向裴之衡最深的秘密。
裴之衡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连停尸房的事都知道得这么清楚？！“你……”
“别紧张。”夜莺似乎笑了笑，“我对疯狗咬人的戏码没兴趣。我感兴趣的是……”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奇特的诱惑力，“那个让周家小公子死得那么‘艺术’的东西。还有……你口袋里那张照片上的姑娘。她沉睡的样子，很让人心疼呢。”
裴之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晚晴！她连晚晴都知道？！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你想干什么？”裴之衡的声音冷得像冰，手己经悄无声息地按在了后腰别着的匕首柄上。如果这女人敢拿晚晴威胁他……
“啧，别那么大的敌意嘛。”夜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戒备，语气轻松了些，“我说了，我对疯狗没兴趣。我对……能解开谜题的钥匙感兴趣。”她抬起手，纤细的手指指向裴之衡装着照片的口袋方向，“比如，那个能让死人身上开出‘玫瑰’的‘小玩意儿’。还有，你从停尸房‘捡’到的那点‘小垃圾’。”
她指的是周子豪手里攥着的金属片照片，和吴锋从埋伏者身上摸到的衔尾蛇纹塑料片！
裴之衡死死盯着墙头上那个模糊的身影。这女人太可怕了！她像站在一张巨大的蛛网中央，对所有风吹草动了如指掌！
“钥匙？小垃圾？”裴之衡强迫自己冷静，“你知道那是什么？”
“知道一点。”夜莺的声音带着点玩味，“‘衔尾蛇’嘛……老掉牙的符号了。代表循环，困局，或者……某个打不开的锁。”她晃悠的腿又轻轻摆动起来，“周家小子手里那个，看着像钥匙。你捡到那个塑料片嘛……看着像某个‘锁’上崩下来的碎片？挺有意思的组合。”
碎片？锁？裴之衡脑子里灵光一闪！鼹鼠说过，“蜂巢”的物理激活密钥可能就在案子里！难道周子豪手里那个金属片是钥匙，而塑料片是从“蜂巢”上掉下来的碎片？
“它们在找什么锁？”裴之衡追问。
“谁知道呢？”夜莺耸了耸肩，动作在墙头剪影上显得很轻盈，“也许是某个被遗忘的‘盒子’，装着些……不该被记起的东西？比如，让‘彼岸花’开得更艳的秘密？”她轻飘飘地抛出了“彼岸花”三个字！
裴之衡呼吸一窒！“彼岸花”实验室！鼹鼠说过，“织梦者”就在那里！
“你知道‘彼岸花’在哪？”裴之衡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不知道。”夜莺回答得很干脆，“那地方像幽灵船，飘忽不定。不过……”她话锋一转，“拿着钥匙和碎片的人，总会被‘锁’吸引的。或者，被想得到‘锁’的人吸引。比如，周正豪背后真正的主人。”
周正豪背后还有人？！裴之衡心头巨震！是那个古老组织？还是……“圣心”？
“你到底想要什么？”裴之衡沉声问。这女人掌握的信息太关键了，但她绝不是单纯来帮忙的。
“我说了呀，诚意。”夜莺的声音带着笑意，“那份‘特殊档案’，还有尾款，先给我看看货。至于我想要的……”她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暂时嘛，就当我对这个解谜游戏感兴趣，想看看你们能走到哪一步。顺便……”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看看周正豪背后那条更大的鱼，敢不敢露头。”
裴之衡沉默了几秒。这女人太神秘，太危险，像一捧抓不住的流沙。但她手里的信息，可能是救晚晴的关键。他不再犹豫，将手中的文件袋用力朝墙头抛了上去！
文件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墙头上的夜莺只是随意地一伸手，两根纤细的手指就稳稳地夹住了飞来的袋子，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爽快。”她掂了掂袋子，似乎很满意。“尾款呢？”
裴之衡掏出手机：“账号。”
夜莺报出一串数字。裴之衡立刻操作转账。几秒钟后，夜莺那老旧的按键手机在黑暗中亮起微光，她看了一眼，揣回兜里。
“合作愉快。”夜莺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她似乎没有下来的意思，依旧坐在高高的墙头上。“最后送你个小礼物。那个叫吴锋的汽修工……”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点玩味，“他背上的旧疤下面，盖着点更有趣的东西。下次见面，记得帮我看看。”说完，她身体向后一仰，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墙头另一侧更浓重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巷子里只剩下裴之衡一个人，站在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桶旁，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
吴锋？旧疤下面？更有趣的东西？
这女人……到底还知道多少？！
裴之衡猛地转身，快步朝巷子外走去。他需要立刻赶回汽修铺！
他刚走出巷子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是林笑笑打来的！
裴之衡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接通。
“裴哥！快回来！”林笑笑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惊恐，几乎是在尖叫，“铺子！铺子出事了！周正豪的人……他们找到这儿了！打起来了！吴锋他……他一个人挡着！好多人！还有……还有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