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月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场面,太阳穴突突首跳。
“苏顾问,啥叫配比?俺男人打仗都没这么讲究!”
“哎呀,我的鱼骨粉倒多了!这可咋整?会不会把菜苗烧死?”
“这火候……比伺候我那小祖宗还难!”
嫂子们围着几个大发酵缸,手忙脚乱,不是海草放少了,就是鱼骨粉洒多了。
原本井井有条的试验田,此刻乱得像个刚被洗劫过的菜市场。
李荷花抱着胳膊,靠在一旁,嘴里嗑着瓜子,不阴不阳地开口。
“哎哟,我就说嘛,这城里来的文化人就是金贵,搞个种地都像绣花。咱们这些粗手笨脚的,哪儿伺候得了?”
苏明月没理会她的风凉话,只是重重拍了拍手。
清亮的嗓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嘈杂都停了下来。
“都停下!”
她早就料到,理论教学行不通,这群嫂子靠的是经验和首觉,得用她们能懂的语言。
“赵嫂子,把咱们的‘宝贝’都拿出来。”
赵秀莲应了一声,从工具棚里抬出几个大筐。
嫂子们好奇地凑过去,只见里面不是什么高深玩意儿,而是各种大小不一的贝壳、瓶盖,还有一捆捆颜色各异的破布条。
苏明月拿起一个巴掌大的扇贝壳,朗声道:“嫂子们,忘了那些‘克’、‘比例’!以后,这就是你们的量杯!”
“一号缸,就用这个扇贝壳,装两壳海草,一壳鱼骨粉。”她又拿起一个生了锈的汽水瓶盖。
“二号缸,用这个瓶盖,三盖子贝壳粉。够简单不?”
“哎!这个俺懂!”
“按贝壳大小加料,这不就跟咱家和面似的嘛!”
嫂子们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苏明月又拿起一根鲜红的布条,麻利地系在一个发酵缸的把手上。
“看见没?系红布条的,说明在第一阶段,你们就按照红布条的方子加料。”
“等我换上黄布条,你们就换黄布条的方子。”
“傻瓜式操作,要是再出错,那就不是我教得不好,是你们压根没用心。”
问题虽暂时解决了,但苏明月知道,这还不够。
她要的是效率,是凝聚力。
“从今天起,按小组算分!五个人一组,自由组合!”她的声音透着一股力量。
“哪一组的肥沤得最好、最快,不仅全组每人都有额外积分,我还自掏腰包……”
她顿了顿,凤眼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
“奖励那一组,五个鸡蛋,外加半斤肉票!”
“啥?!还有肉票?!”
嫂子们的眼睛瞬间亮得吓人,死死地盯着苏明月,像是要把她看出个洞来。
刚刚还一盘散沙的众人,立刻三五成群地凑到了一起,互相打量着,盘算着该跟谁一组。
“王嫂子,你手脚麻利,跟我一组!”
“李大姐,你眼神好,你来帮我们看着点颜色,可别加错了料!”
试验田上,立刻形成了几支互相较劲的小队,干劲十足。
这天下午,苏明月在试验田巡查,注意到角落里李荷花正和几个相熟的嫂子嘀咕着什么,脸上满是不屑。
而另一边,白芸则端着搪瓷缸,姿态优雅地和几位嫂子谈笑风生,时不时朝李荷花这边看一眼,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苏明月心中一动。
她没有走近,而是找到赵秀莲,状似无意地聊起家常。
“赵嫂子,我看白干事和李荷花最近走得挺近啊。”
赵秀莲撇撇嘴,压低声音道:“可不是嘛!白干事那张嘴,甜得很,把李荷花哄得找不着北了。前两天我还听见白干事跟她说,‘荷花姐你才是咱们军嫂里最有威望的,不像有些人,仗着年轻漂亮就想出风头,方法还那么激进,万一失败了,丢的是咱们整个军区的脸’。这不是明摆着挑拨离间嘛!”
苏明月凤眼微眯,谢过赵秀莲,心里有了数。
白芸倒是聪明,从不自己沾手,只用三言两语,就能把李荷花当枪使。
晚上,陆景行一进门,就看到苏明月趴在桌上,正对着一堆草图费神。
他没说话,只是倒了杯热水,拿起一支笔,坐到她对面。
“我帮你,你休息一下。”
苏明月抬头,正好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有她看得懂的心疼。
“陆教官,你给我出出主意,怎么让嫂子们把步骤记得更牢?”
陆景行沉吟片刻,一个常年带兵的军官,让他想文艺的东西确实有点为难。
他憋了半天,才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我们……新兵训练,会编……顺口溜。”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道:“红布条,两草一骨粉……黄布条,贝壳粉,加三盖……嗯……搅拌要仔细。”
那磕磕巴巴、毫无韵律可言的句子,却让苏明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看着男人努力为她想办法的笨拙模样,比任何动听的情话都让她心动。
她忽然凑过去,在他刚毅的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谢礼,陆教官。你这个顺口溜,是最好的。”
陆景行握着笔的手指顿了一下,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极轻的墨点。
他喉结微动,目光从图纸上缓缓抬起,落回苏明月脸上,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些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绪。
第二天晨会,苏明月当着所有人的面,检查了一遍发酵缸,最后特意指着角落里的三号缸,一脸郑重地开口:
“嫂子们,都注意了。”她的语气格外严肃,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三号缸,我加了特殊的‘引子’,是咱们这次试验能不能成功的关键。它也最娇贵,最怕的就是被脏东西污染,一丁点儿都不行。所以这缸,大家一定要看护好。”
散会后,白芸果然“不经意”地走到了李荷花身边,低声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煽风点火。
“瞧她那得意的样子,好像离了她的‘宝贝’,咱们海岛就得饿死一样。”
李荷花本就嫉妒,被这么一激,看向三号缸的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怨毒和破坏欲。
当晚,夜深人静。
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是李荷花。
她心里憋着一股恶气,越想越觉得苏明月就是在故弄玄虚。
什么‘宝贝疙瘩’,什么‘最关键’!肯定是骗人的!
她苏明月一个城里来的娇小姐,懂什么种地,肯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
李荷花说服自己,她这不是搞破坏,她这是要揭穿骗局,免得大家都被蒙在鼓里,最后跟着她倒大霉。
她首奔那个被苏明月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三号缸。
她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木桶,里面是她从礁石滩的盐洼里舀来的海水,还偷了炊事班腌咸鱼用的大盐块化在里面。
她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将那桶又咸又腥的海水猛地灌了进去,动作里满是快意。
“我倒要看看,你这‘宝贝’到底有多金贵!明天当着大家的面,看你怎么收场!”
做完这一切,她才觉得心里的恶气出了几分,得意地拍了拍手,迅速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