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帘后传来老太太带着浓重恐惧和讨好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她颤抖着双手,将那条洗得发白、熨烫得异常平整、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长裤捧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仿佛那是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洗……洗干净了……一点……一点痕迹都没了……” 她看都不敢看桑田和桑宝衣,低着头,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桑田的目光终于从桑宝衣身上移开,落在那条裤子上。
他伸出手,苍白冰冷的手指捻起裤腰的布料,感受了一下干燥程度和熨烫的温度,似乎在确认清洁效果。
然后,他转向桑宝衣。
无形的禁锢力量消失了,桑宝衣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他现在只想蜷缩起来,消失在地缝里。
“穿上。” 桑田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如同冰冷的机器指令。
桑宝衣僵硬地、如同提线木偶般伸出手,抓起那条还带着廉价洗衣粉和熨斗余温的裤子。
他低着头,手抖得厉害,几乎无法完成简单的动作。
皮带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发麻,他胡乱地系着,动作仓惶狼狈,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遮蔽这赤裸的、被彻底践踏的屈辱。
桑田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监督一项必要程序的完成。
当最后一个皮带搭扣勉强扣上,桑宝衣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他死死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身体依旧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走。” 桑田转身,推开吱呀作响的玻璃门,率先走出去,冰冷的空气裹挟着尘土的气息涌了进来。
桑宝衣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脚步踉跄地跟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落在他洗得发白、廉价感十足的裤子上,与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烟灰色衬衫形成一种极其刺眼、荒谬的割裂感。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行套上戏服的、供人取笑的小丑。
深蓝色的轿车如同沉默的墓碑,静静停在原地,桑田己经坐进了驾驶座。
桑宝衣看着那扇洞开的副驾驶车门,如同看着地狱的入口。拖着沉重的脚步,几乎是爬了进去。
车子平稳地驶离了这片破败荒凉的街角,将那个惊魂未定的老太太和那家肮脏的小店远远抛在后面。
车厢内死寂无声,桑宝衣蜷缩在副驾驶座上,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车门,仿佛要离身边的“司机”越远越好。
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凉景色,工厂、铁丝网、待开发的空地……这不是回城的路!
他又要带他去哪里?一个更偏僻、更无人知晓的地方?一个……最终的坟墓?
“为什么?”
一个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极其突兀地在死寂的车厢内响起。
桑宝衣自己都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会开口。更没想到,问出的这个问题,就是在咖啡厅己经问过的。
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带着绝望泪痕的眼睛死死盯住桑田那张苍白死寂的侧脸,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无法抑制的愤怒而扭曲变调:
“为什么不报复我?!”
“我杀了你!桑田!我花钱让人撞死了你!就在绿林路!你死了!你明明己经死了!”
“你该恨我!你该用最狠毒的手段报复我!让我生不如死!让我跪在你坟前忏悔!像上辈子那样把我逼到跳楼!那才是你该做的!”
“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这样?!为什么把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摆弄?!为什么装出这副……这副恶心的‘好’?!”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指控和巨大的困惑,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嘶鸣,在封闭的车厢内疯狂回荡!
他死死盯着桑田,试图从那片死寂的虚无中找到一丝愤怒、怨恨、或者哪怕是一点点的波动!
然而,没有。
桑田依旧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操控着方向盘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那张苍白俊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桑宝衣那歇斯底里的控诉和质问,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声。
毕竟,他己经回答过一次这个问题了,不是吗?
就在桑宝衣以为他根本不会回答,或者根本不屑于回答时——
“报复?”
桑田的声音终于响起,很轻,很平,没有任何起伏,带着一种彻底的漠然。
他微微侧过头,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完整地映入了桑宝衣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面容。
那目光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冰冷的虚无,和一种近乎悲悯的……不解?
“哥,” 他的声音很轻,如同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真理,“你现在……”
“不是己经在我手心里了吗?”
“跳楼?” 桑田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带着非人的僵硬感,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涟漪:“那太远了。”
“也太快了。”
他缓缓转回头,重新看向前方的道路。
车子拐上了一条更加狭窄、颠簸的土路,扬起漫天灰尘,路两旁是废弃的厂房,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破碎的玻璃窗像空洞的眼睛。
“我要你在这里。”
“一首在这里。”
“看得见,摸得着。”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和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满足感。
“看着我。”
“感受我。”
“像现在这样……”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