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带着荷花香,花园里点起了走马灯,光影在假山石上晃悠。
周青梧踢掉鞋子,光脚蹲在池塘边喂锦鲤,大虎二虎趴在旁边,尾巴扫得草叶沙沙响。
黎翼铭端着盘冰镇绿豆糕走来,见她这副野丫头模样,无奈地摇头。
“周小姐,仔细着凉。”他把糕点放在石桌上,“又光着脚?”
周青梧头也不回:“嫌我脏啊?嫌脏别坐这儿。”
黎翼铭坐下,看着她脚趾在水里晃荡,月光洒在她脚踝上,泛着细白的光。
自从发现他偷偷练拳后,她这几天看他的眼神就不对劲,跟打量什么稀罕物件似的,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喂,黎翼铭,”周青梧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咱们是不是该好好谈谈?”
黎翼铭捏着绿豆糕的手一顿:“谈什么?”
“谈你啊!”周青梧转过身,膝盖上沾着水草,“你到底是个啥样的人?以前我以为你就是个娇滴滴的王爷,爱画画爱养花,结果呢?会修风筝、懂医术、连武功都藏着掖着!你还有多少事儿瞒着我?”
她瞪着他,眼里却没了往日的凶巴巴,多了些认真和好奇。
黎翼铭放下糕点,看着池塘里的月影,沉默了好一会儿。
灯笼的光映在他眼里,明明灭灭。
“周小姐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的多了!”周青梧爬上岸,坐在他对面,水珠从发梢滴在衣襟上,“你为啥总装得弱不禁风?为啥对朝堂上的事儿不上心?还有你那拳……到底跟谁学的?”
风吹过,走马灯“吱呀”转了圈,照亮黎翼铭沉静的脸。
他看着周青梧,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缓缓开口。
“小时候,母妃不得宠,我又体弱,宫里的日子……不好过。”他声音很轻,却带着周青梧从未听过的疲惫,“太医说我活不过十八岁,母妃就求了位云游的道长,教我练些强身健体的拳法,说是‘以柔克刚’,既能保命,也不惹眼。”
周青梧愣住了,她从没听过黎翼铭说这些。
印象里他总是从容淡定,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没想到也有这样的过去。
“那你……”她想问“那你怎么活到现在”,又觉得不妥。
黎翼铭笑了笑,带着点自嘲:“后来,我就让自己更不起眼。与其在宫里争权夺利,不如做个闲散王爷,寄情山水,至少能活得自在些。”
他顿了顿,看着池塘里的锦鲤:“朝堂上的事儿,看着风光,底下全是刀尖。我没那个野心,也没那个力气去争。”
周青梧抿着嘴,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堵。
她想起第一次见他,他穿着精致的锦袍,连走路都怕踩坏花瓣,原来那不是娇贵,是保命的伪装。
“那你为啥不告诉我?”她小声问,“我又不会害你。”
“告诉周小姐做什么?”黎翼铭转头看她,眼神温和,“周小姐性子首爽,藏不住事儿。若是让人知道我并非病秧子,怕是会给你添麻烦。”
他说得平淡,周青梧却听出了里面的顾虑——他不是不信任她,是在保护她。
“谁要你保护!”周青梧嘴硬,心里却暖暖的,“我可是将军府的女儿,刀山火海都闯过,还怕别人算计?”
话虽如此,她却想起上次他挡在她身前,不动声色地化解了言官的刁难,原来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维护,都是藏在“娇贵”外壳下的细心。
黎翼铭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突然笑了:“是,黎某忘了,周小姐是‘虎女’,天不怕地不怕。”
他拿起一块绿豆糕,递给她:“尝尝?刘师傅新做的,不太甜。”
周青梧接过糕点,咬了一口,绿豆沙细腻绵软,不像以前觉得的那么清淡,反而有种温和的甜。
“那你现在……还装吗?”她含糊不清地问。
黎翼铭摇头,看着她嘴角沾着的豆粉,伸手想帮她擦掉,又顿住,改而拿起帕子放在她手边:“在周小姐面前,不必装。”
这句话很轻,却像颗石子,在周青梧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走马灯转动的声音和池塘里的蛙鸣。
大虎二虎不知何时睡着了,脑袋靠在一起,尾巴还偶尔晃一下。
周青梧看着黎翼铭的侧脸,月光勾勒出他柔和的轮廓,突然觉得这个总是被她嫌弃“事儿多”的王爷,其实心里藏着一片她从未踏足的江湖。
“喂,黎翼铭,”她突然想起什么,“你说你母妃……她是不是也跟你一样,喜欢养花画画?”
黎翼铭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怀念:“母妃喜欢种兰花,说兰花‘生在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切,酸溜溜的。”周青梧撇嘴,心里却想,难怪他院子里全是兰花,“我娘就不一样了,她喜欢种辣椒,说看着红火,下饭!”
黎翼铭被她逗笑了:“嗯,周将军府的‘烟火气’,确实比宫里的兰花接地气。”
“那是!”周青梧得意洋洋,“等哪天我把你那些兰花全拔了,种上辣椒,保证比现在好看!”
黎翼铭笑着摇头,却没反驳。
夜渐渐深了,走马灯的蜡烛燃去大半,光线暗了些。
周青梧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行了,本小姐听够你的‘苦情戏’了!以后不准再瞒着我!有啥事儿就说,别自己憋着!”
“好。”黎翼铭应得干脆。
“还有,”周青梧站起来,光脚踩在石板上,“以后练拳叫上我!我跟你学那什么‘柳风拳’,看着挺有意思!”
“嗯,教你。”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喂,黎翼铭,你以前……是不是挺苦的?”
黎翼铭看着她,月光下,她的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纯粹的关心。
他心里一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周青梧“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带着大虎二虎往揽月阁走。
走到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见黎翼铭还坐在石桌边,望着池塘出神。
她突然觉得,今晚的月亮格外亮,把黎翼铭的影子拉得老长,却也照亮了他藏在深处的那些过往。
躺在床上,周青梧翻来覆去睡不着。
黎翼铭的话在她脑子里转圈圈——
原来他不是天生娇贵,是不得不藏起锋芒;原来他不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是看透了朝堂的凉薄。
她想起他给她煎药时笨拙的样子,修风筝时专注的神情,还有刚才说话时眼里的温柔,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才真正开始认识这个名义上的“夫君”。
“喂,大虎二虎,”她戳了戳身边的狗,“你们说,黎翼铭是不是个好人?”
大虎二虎哼唧了两声,尾巴扫了扫她的腿。
周青梧笑了,把脸埋进枕头里。
或许,那个“娇王爷”的壳子下面,藏着一个比她想象中更坚韧、更温柔的人。
而她,好像并不讨厌去揭开那层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含笑的眼角。
这场“坦白局”,好像……还挺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