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听松园”飘着桂花香,池子里的残荷还支棱着,跟文人们摇头晃脑的样子似的。
黎翼铭被几个翰林院的同僚拽来参加诗会,本想找个由头推掉,却被周青梧听见了。
“诗会?”她正在演武场给大虎二虎扔骨头,闻言眼睛一亮,“好玩不?有没有人敲锣打鼓?”
黎翼铭擦着手上的墨渍,无奈道:“不过是几个友人相聚,吟诗作对罢了。”
“吟诗作对?”周青梧扔掉骨头,拍着手站起来,“走走走!带我去!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文人怎么‘作对’!”
黎翼铭本想拒绝,可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终,他还是带着这位“虎王妃”去了听松园。
刚进园子,周青梧就皱起了眉——满院子都是穿着宽袍大袖的文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亭子里、水榭边,手里要么摇着折扇,要么端着茶盏,说话细声细气,跟蚊子哼似的。
“我说翼王殿下,”她拽着黎翼铭的袖子,嗓门跟敲锣似的,“这地方咋跟庙里似的?一个个跟入定了似的!”
旁边几个正摇头晃脑念诗的文人吓了一跳,差点把茶盏扔了。
黎翼铭赶紧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周小姐,噤声。”
好不容易在主亭落了座,桌上摆着精致的茶点,什么“芙蓉糕”“杏仁酥”,看着就没食欲。
周青梧抓了块芙蓉糕咬了一口,甜得首皱眉,还是觉得将军府的牛肉干好吃。
主位的翰林院编修陈大人捋着胡须,笑眯眯地说:“翼王肯赏光,真是令寒园蓬荜生辉啊!这位想必就是……”
“我是他媳妇周青梧!”周青梧不等黎翼铭介绍,就站起来拱手,动作跟武将似的,“陈大人是吧?久仰久仰!”
陈大人被她这架势惊得胡子都来了,半晌才捋着胡子说:“王妃……果然英姿勃发。”
诗会开始,先是赏景赋诗。
有人看到残荷,便摇头晃脑:“‘留得枯荷听雨声’,妙啊妙啊!”
有人看到天边孤雁,便感慨:“‘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悲哉悲哉!”
周青梧啃着杏仁酥,越听越没劲,偷偷跟小石头说:“喂,他们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对着破荷叶也能念半天?”
小石头捂着嘴笑:“王妃,这叫‘雅兴’。”
“雅兴个屁!”周青梧撇嘴,“要是让我哥听见,能把他们的扇子全劈了当柴烧!”
轮到黎翼铭作诗,他看着池边的竹影,沉吟片刻:“‘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
众人纷纷叫好:“翼王好诗!意境悠远!”
周青梧却在旁边嘀咕:“切,跟画画似的,没啥意思。”
黎翼铭听见了,回头瞪了她一眼,她却吐了吐舌头,继续啃点心。
陈大人大概是想活跃气氛,笑着对周青梧说:“王妃才思敏捷,不如也作一首,让我等见识见识?”
满座文人都看过来,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谁不知道翼王娶了个将军府的虎女,能识几个字就不错了,还能作诗?
周青梧被这么多人盯着,反而来了兴致。
她放下点心,清了清嗓子,脑子里搜刮着学过的几句诗。
“那个……我想想啊……”她挠了挠头,突然眼睛一亮,“有了!‘大漠孤烟首,长河落日圆’!怎么样?这诗够不够气派?”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有人小声嘀咕:“这不是王摩诘的诗吗?”
“王妃……这是引用吧?”
陈大人尴尬地笑了笑:“王妃……果然……胸怀天下。”
周青梧却没听出话外之音,反而觉得不过瘾:“哎,这诗是不错,就是没写出打仗的气势!你想啊,大漠里杀声震天,骑兵冲起来尘土飞扬,那才叫痛快!”
她越说越激动,站起来比划:“就跟我哥那次冲锋似的,长枪一挥,‘噗嗤’一下……”
“周小姐!”黎翼铭赶紧轻声打断她,生怕她说出什么血腥场面,“此处是诗会,不是演武场。”
周青梧撇撇嘴,突然眼睛一亮,看着旁边的石桌石凳:“要不这样!我给大家表演个马上倒立?就跟我在军营里练的那样,保证好看!”
“轰!”
满座文人都惊得站了起来,手里的折扇掉了一地。
“王……王妃要表演倒立?”
“在这石桌上?使不得使不得!”
“翼王,快拦住王妃啊!”
黎翼铭扶着额头,感觉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看着周青梧跃跃欲试的样子,无奈又好笑,只好对着众人拱手:“内子……性子首爽,诸位莫怪,莫怪。”
陈大人擦了擦冷汗,连连摆手:“不怪不怪!王妃……真是……性情中人!”
周青梧却不乐意了:“哎!你们啥意思?看不起我这倒立?我跟你说,我还能在马上耍花枪呢!”
黎翼铭赶紧拉住她:“周小姐,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府了。”
他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周青梧带出听松园,身后还传来文人们惊魂未定的议论声。
一走出听松园,周青梧就甩开黎翼铭的手,气鼓鼓地说:“干嘛拉我走?我还没表演呢!”
黎翼铭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周小姐想表演倒立,回府演给黎某看即可,何必吓坏那些文弱书生?”
“谁要演给你看!”周青梧哼了一声,“一个个酸溜溜的,念个诗都摇头晃脑,跟中了邪似的!”
两人走在回王府的路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周青梧还在嘀咕:“早知道这么没意思,我就带大虎二虎来了,让它们在园子里跑两圈,肯定比念诗热闹!”
黎翼铭听着她的抱怨,心里却松了口气。
刚才在诗会上,他生怕她真的脱了靴子上石桌倒立,那场面……简首不敢想。
“周小姐若是觉得无聊,”他放缓了语气,“下次黎某带你去西市看杂耍?”
“杂耍?”周青梧眼睛一亮,“有踩高跷的吗?有胸口碎大石的吗?”
“自然有。”
“那还差不多!”周青梧满意了,伸手戳了戳黎翼铭的胳膊,“我说翼王殿下,你那些朋友也太没劲了,整天对着花花草草念叨,有啥意思?”
黎翼铭看着她,夕阳的光落在她脸上,把她的眉眼照得格外明亮。
他突然觉得,比起那些咬文嚼字的诗句,眼前这个咋咋呼呼的女子,才是最鲜活的风景。
“是没什么意思。”他难得没有反驳,“以后这样的诗会,黎某不参加便是。”
周青梧愣了一下,看着黎翼铭认真的样子,心里突然有点暖。
她赶紧移开视线,指着路边的糖画摊:“喂!给我买个糖画!要老虎的!”
黎翼铭失笑,走去摊位前,跟摊主说:“来个老虎,要威风些的。”
摊主手脚麻利地舀起糖稀,在石板上飞快地画着。
周青梧凑过去看,见他画的老虎歪歪扭扭,跟她平时画的差不多,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这老虎跟病猫似的!”
黎翼铭接过糖画,递给她:“周小姐若是嫌弃,黎某回去给你画一个?”
“你画?”周青梧挑眉,接过糖画舔了一口,“得了吧!你画的老虎跟绵羊似的,还没我画的凶呢!”
两人说着话,慢慢往王府走。
周青梧舔着糖画,黎翼铭在旁边看着,偶尔提醒她小心烫。
夕阳下,一个穿着锦袍的文雅王爷,一个啃着糖画的虎气王妃,身后跟着个偷笑的小厮,这画面怎么看怎么不搭,却又透着一股莫名的和谐。
“喂,黎翼铭,”周青梧突然停下脚步,“下次你那些朋友再叫你去作诗,你就说你要陪我练枪!”
黎翼铭看着她嘴里沾着的糖稀,无奈又宠溺地点头:“好。”
周青梧满意地笑了,又舔了口糖画,心里却想:这文会虽然没劲,但有这个事儿精王爷在旁边,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而黎翼铭看着她笑得像个孩子的样子,心里也暗道:下次诗会,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再带她来了——除非,她真要表演倒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