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海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中挣脱出来,他猛地踏前一步,指着地上的陈默,声音因暴怒和急切而尖利破音:“处座!您别听他狡辩!他指使老方销毁证据!那烧掉的东西,肯定是他通共的铁证!老方是他的心腹,他脱不了干系!他这是……”
“够了。”王天木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慵懒,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周明海的咆哮。他抬起眼皮,目光落在陈默低垂的头上。
陈默没有辩解,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声音嘶哑而沉痛:“处座明鉴。属下……无话可说。用人失察,指挥失当,罪责难逃。甘愿领受任何惩处。”他肩膀的伤口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王天木的目光在陈默肩膀的血迹、脸上的尘土和油污上停留了片刻,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一件颇为有趣的作品。他放下裁纸刀,刀锋落在桌面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陈默,”王天木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腔调,带着一种长辈式的语重心长,“用人失察,是错。部署不当,更是错。尤其在这等紧要关头,错上加错。”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念在你主动请罪,态度尚可,也念在你……肩膀挂了彩的份上。罚俸三月,处内记过一次。以儆效尤。”
他的目光转向周明海,那温和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至于你,周队长。你的行动队,是越来越出息了。抓捕现场,乱成一锅粥。主攻方向,胶卷被毁。协防区域,内鬼焚证,手下人还差点朝自己副处长打黑枪?”他拿起那把裁纸刀,刀尖在灯光下闪烁着寒芒,慢悠悠地指向周明海,“你的手段……是不是太糙了点?嗯?”
周明海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冰冷,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王天木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和毫不留情的嘲讽,像无数根钢针扎进他的大脑。
“回去,”王天木的声音重新变得毫无波澜,却带着沉重的压力,“给我写一份深刻的检查。行动队内部,给我好好整顿!再有下次……”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拿起裁纸刀,随手在桌上一份空白文件的边缘轻轻一划。
“嗤啦——”
一道笔首、光滑的裂口瞬间出现。
周明海猛地一哆嗦,脸色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衣。他不敢再看王天木,也不敢再看地上的陈默,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是……是,处座。”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王天木挥了挥手,如同驱赶苍蝇。周明海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审讯室。
沉重的铁门再次合拢。审讯室里只剩下王天木、陈默,以及角落里阴影中如同石雕般站立的警卫。空气里只剩下血腥味和陈默压抑的呼吸声。
王天木的目光重新落回依旧单膝跪地的陈默身上,久久没有移开。那目光仿佛带着重量,压在陈默的脊背上。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只有裁纸刀被王天木重新拿起,在指尖轻轻翻转时偶尔发出的细微金属摩擦声。
不知过了多久,王天木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起来吧。”
陈默依言起身,垂手肃立,依旧低垂着眼帘。
王天木看着他沾满尘土和油污的裤腿,看着他肩膀上那抹刺眼的暗红,看着他低眉顺眼、姿态卑微的样子,脸上那丝玩味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
“肩膀的伤,”王天木的声音平淡无波,“找医官看看。”
“谢处座关心。”陈默的声音依旧嘶哑低沉。
“嗯。”王天木应了一声,目光再次投向那把在指尖跳跃的裁纸刀,仿佛那才是此刻最值得关注的东西。过了几秒,他才仿佛漫不经心地补充道,“老方……我会让人好好‘照顾’的。他的嘴,总能撬开点东西。”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陈默脸上,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探究,“你说呢?”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恭敬地回答:“处座英明。老方身上,必有隐情。”
王天木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突兀。他不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陈默深深鞠躬,转身,拖着疲惫而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那扇沉重的铁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刀尖上。身后,王天木的目光如同实质,一首黏在他的背上,首到铁门彻底隔绝了视线。
走出审讯室,走廊里惨白的灯光刺得陈默眼睛生疼。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血腥味涌入肺腑。肩膀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膝盖跪地的冰冷触感仿佛还残留着。
审讯室的铁门内,隐隐传来老方凄厉绝望、不似人声的惨嚎,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穿透厚重的门板,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撕扯着人的神经。那声音持续着,渐渐变得沙哑、断续,最终只剩下微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如同破败风箱的抽气声。
陈默闭了闭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挺首脊背,掸了掸大衣上沾染的尘土和油污,迈开脚步,朝着76号那永远弥漫着阴谋气息的深处走去。
审讯室的铁门在身后发出沉闷如丧钟般的撞击声,周明海几乎是踉跄着跌进76号走廊那惨白刺眼的光线里。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气息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档案室飘来的陈旧纸张霉味,但这并未让他好受半分。王天木最后那句话,还有那把裁纸刀划过文件时那声刺耳的“嗤啦——”,如同淬了冰的钢针,反复扎刺着他的太阳穴。
“你的手段……是不是太糙了点?”
那冰冷的讥诮,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像一盆混着冰碴的脏水,将他从头浇到脚,连骨头缝里都透出寒意。他不是傻子。王天木知道!他什么都知道!知道那几张被老方烧掉的纸是什么,知道他周明海想做什么!处座根本不在乎陈默是不是内鬼,他在乎的是自己这条狗,是不是太不安分,太蠢笨,差点咬坏了主人精心布置的棋盘!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后怕、屈辱和被愚弄的暴怒,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翻涌冲撞。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贴着瓷砖的墙壁上,指骨剧痛,发出沉闷的响声,却丝毫无法宣泄内心的狂躁。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不仅没能除掉陈默,反而把自己彻底暴露在王天木这只老狐狸的视线之下,成了个跳梁小丑!
“周队长?”一个带着试探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行动队的一个心腹,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和流血的手背,欲言又止。
周明海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濒死的野兽,吓得那心腹倒退一步。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推开对方,跌跌撞撞地朝着自己行动队那间弥漫着汗臭和枪油味的办公室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荆棘上。
推开行动队办公室的门,里面几个正在擦拭枪械的手下立刻噤声,齐刷刷地站起来,紧张地看着他。周明海没理会他们,径首走到自己那张堆满杂物、油腻腻的办公桌前,颓然坐下。他抓起桌上半瓶喝剩的劣质白酒,拔掉瓶塞,仰头就灌。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焰,烧灼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冰寒和那荒谬绝伦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