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逃离苏映荷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客厅里微弱的灯光和苏映荷身上残留的淡淡药香，却无法隔绝陈默灵魂深处那翻江倒海般的混乱与剧痛。
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重重地倒在冰冷的床铺上，连那身象征枷锁的军装都无力脱下。高烧带来的眩晕感混合着身份撕裂的痛楚，如同沉重的铅块，将他迅速拖入了意识混沌的深渊。
意识沉浮间，周遭的空气忽然变得清新、明亮，带着一丝夏末初秋特有的干燥气息。耳边不再是嘈杂的车站人声，而是青春洋溢的欢声笑语、自行车清脆的铃声，还有校园广播里流淌的舒缓音乐。
这是……21世纪！他的大学校园！
陈默的意识像一个迷途的旅人，猝不及防地撞入了自己尘封的记忆深处。
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洒下细碎的金斑，跳跃在干净整洁的林荫道上。他看见了自己——那个穿着简单T恤牛仔裤、笑容干净、眼神里还带着几分青涩和憧憬的大学男生陈默。他的心跳，正为前方不远处那个身影而加速跳动。
那是林晚。
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她轻快的步伐微微摇曳。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颈项。她正抱着一摞书，微微歪着头，似乎在认真听着旁边女伴说着什么，嘴角噙着一抹温柔恬静的笑意。阳光勾勒着她姣好的侧脸轮廓，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
怦、怦、怦！
陈默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腔里那份猛烈而真实的悸动。那份纯粹的爱慕和小心翼翼的紧张，如同最清澈的溪流，瞬间冲刷掉了笼罩在他灵魂上的血腥和阴霾。
场景转换。
是图书馆安静的角落。他看见自己，正笨拙地将一杯还带着水珠的冰奶茶推到林晚面前的书桌一角。林晚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浅浅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的涟漪。
她小声说了句“谢谢”，脸颊微红，那抹红晕在陈默眼中比天边的晚霞还要动人。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当时手心微微的汗意，和那份因她一个笑容而获得的、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画面再次切换。
是学校小礼堂的后台，昏暗而拥挤。他看见自己，手里紧紧攥着一束包装得有些笨拙的白色小雏菊，紧张地等待着。终于，演出结束的林晚穿着演出服走出来，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脸上是卸下紧张后的轻松和光彩。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鼓起勇气，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上前，在同伴们善意的起哄声中，将花塞进她怀里，结结巴巴地说：“林…林晚，你…你刚才…唱得真好！” 林晚接过花，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比怀中的雏菊还要明亮耀眼。她轻轻说：“谢谢你，陈默。”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这些记忆碎片，带着阳光的温度、初恋的青涩甜蜜和毫无保留的赤诚，如同温暖的潮水，温柔而强势地包裹住陈默冰冷的灵魂。林晚的笑靥，她说话时轻柔的语调，她接过花时指尖的微凉，她眼中那份纯粹的光芒…每一个细节都如此鲜活，如此刻骨铭心。这是属于他陈默的、独一无二的爱恋，是他灵魂深处最珍视的净土。
“晚晚…” 他在梦境的深处无声呼唤，灵魂贪婪地汲取着这份久违的温暖，那份深埋心底、跨越时空的思念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紧紧缠绕住他的心。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惊雷在意识深处炸开！
眼前温暖明亮的校园景象瞬间扭曲、碎裂！林晚明媚的笑容被一张苍白、写满担忧的脸庞取代——是苏映荷！是她端着药碗、轻声问“你到底怎么了”时，那双清澈而受伤的眼睛！
梦境与现实的壁垒轰然坍塌！
甜蜜的初恋回忆与冰冷残酷的当下、与占据他子的负罪感、与苏映荷那碗苦涩却带着温情的汤药，发生了最猛烈、最首接的碰撞！
“不！！！”
一股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铺天盖地的巨大愧疚感，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将陈默从温暖的梦境深渊狠狠拍回现实！
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之大几乎扯裂了军装的领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尖锐的痛楚！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全身，黏腻冰冷，与身体内部的高热形成冰火两重天的折磨！
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他在另一个时空，占据了另一个男人的身体，成为了另一个女人的“丈夫”！他甚至…甚至对那个叫苏映荷的女子，产生了一丝不该有的悸动。就在刚才的梦境里，他沉溺于对林晚的思念，可醒来面对的，却是苏映荷是他的妻子的现实！
背叛！这是对林晚赤裸裸的背叛！是对他们爱情最无耻的亵渎！
这份迟来的、汹涌澎湃的愧疚感，比周明海的构陷让他窒息，他辜负了林晚的等待！他玷污了那份纯真的感情！
“我不能…不能再待在这里…” 陈默痛苦地捂住脸，指缝间溢出压抑的呜咽。这个家，这张床，甚至空气中残留的苏映荷的气息，都成了对他最严厉的审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对林晚的负罪感！
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般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滋生。
对！76号！那个冰冷、血腥、充满算计的魔窟！此刻，竟然成了他唯一能想到的、可以暂时逃避这令人窒息的情感漩涡的避难所！至少在那里，他不需要面对苏映荷那双清澈的眼睛，不需要承受这份剜心蚀骨的愧疚！
陈默几乎是跌撞着爬下床，身体的虚弱和高烧的眩晕让他步履蹒跚。他顾不上整理狼狈的仪容，甚至顾不上换下被冷汗浸透的里衣。他胡乱地将几件常穿的衣物塞进一个手提箱，动作仓促而带着一种逃离现场的狼狈。
天还未亮，客厅里一片昏暗寂静。药罐安静地待在炉灶上，早己冷却。苏映荷的房门紧闭着。
陈默站在客厅中央，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目光扫过桌上那碗早己冷透、只剩下药渣的空碗，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和便签，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潦草地写下几个字：
处里有紧急任务，需彻夜处理。暂住办公室，勿念。
—— 陈默
字迹凌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将便签压在空药碗下，像在掩盖什么罪证。
然后，他提起那个轻飘飘却感觉重逾千斤的手提箱，如同一个可耻的逃兵，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家门，头也不回地融入了外面尚未苏醒的、灰蒙蒙的上海黎明之中。
他快步走向76号的方向，背影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孤单而决绝。每一步，都仿佛在逃离那个温暖的梦境，逃离那份沉重的愧疚，逃离苏映荷的质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