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墓碑硌着李玄剧痛的后背,粗粝的触感透过单薄的破褂传来,反而带来一丝异样的清醒。他靠在碑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骨的钝痛,仿佛有生锈的钝刀在里面搅动。左臂的麻木与深入骨髓的灼痛交织,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血肉里,时不时噬咬一口。
月光惨淡,勉强照亮眼前这片狼藉。塌方留下的巨大豁口像大地狰狞的伤口,弥漫的烟尘尚未完全沉降,空气中混杂着土腥、尸腐和浓重的血腥味。他低下头,目光死死盯住怀中被粗布紧紧包裹的凸起——那块邪门的青铜残片。
刚才那惊鸿一瞥,染血的粗布孔洞下,残片表面勾勒出的暗金色古老符号,如同鬼魅的烙印,深深刺入他的脑海。它们残缺、扭曲,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与他意识深处残留的、那冰冷洪流冲刷过的破碎符文残影,隐隐呼应!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李玄心头发寒,牙齿都在微微打颤。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本能地想要把这东西远远丢掉。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念头,如同野火般烧灼着他的神经——机会!
棺山镇像一副沉重的枷锁,生来就套在他脖子上。背尸人,贱业中的贱业,如同烂泥里的蛆虫,活着是喘气,死了是臭肉。老瘸头的咳喘,赵屠户油腻的狞笑,镇民们避之唯恐不及的眼神…日复一日的挣扎,看不到一丝光亮。这块险些要了他命的青铜片,带来的痛苦是真实的,但那种瞬间窥见宇宙星海、万物骨架的恐怖力量感,更是如同毒药般!
哪怕这机会带着剧毒,他也要赌一把!烂泥里的命,本就不值钱!
他深吸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冷气,压下翻腾的思绪。现在不是研究的时候。他挣扎着,用还能动弹的右手和那根简陋的木板拐杖,支撑起剧痛的身体。左腿几乎使不上力,每一次挪动都像踩在刀尖上,全身的伤口都在嘶鸣。他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跳,汗水混着泥污血渍,沿着下巴滴落。
一步,一步…佝偻的身影在惨白的月光下,如同从地狱爬回的孤魂,艰难地、缓慢地向着坡下那片影影绰绰的低矮建筑群——棺山镇挪去。每一步,都在冰冷的泥地上拖出一道混杂着血水和泥泞的痕迹。
镇子边缘,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轮廓在月光下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槐树旁,一座比其他土坯房稍大、弥漫着浓重油腻血腥气的房子,便是赵屠户的肉铺。此刻己是深夜,肉铺早己关门,但门前挂着的几盏惨白灯笼还在夜风里摇晃,映照着门口石阶上泼溅的暗褐色血迹和散落的碎骨渣滓。
李玄刚挪到槐树巨大的阴影下,肉铺那扇油腻发黑的门板“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如肉山的身影挤了出来,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木桶,里面是刚刮下来的下水污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臊恶臭。正是赵屠户。
赵屠户显然没料到深更半夜这鬼地方还有人,尤其当他浑浊油腻的小眼睛借着惨白灯笼光,看清阴影里那个浑身泥血、拄着破木板、摇摇欲坠的身影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张横肉堆积的脸上便挤出一个混杂着厌恶、戏谑和残忍的狞笑。
“哟嗬!我当是哪路野鬼游荡呢!”赵屠户粗嘎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他随手把木桶往旁边污秽的地上一墩,震得里面的东西哗啦作响。他叉着腰,挺着油光发亮的大肚子,踱步到李玄面前,像打量一堆待处理的烂肉。
浓烈的体臭、血腥味和下水道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李玄本就翻腾的胃里一阵抽搐。他低着头,想绕开这堵肉山。
“站住!”赵屠户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伸,油腻腻的手指几乎戳到李玄脸上,指甲缝里满是黑红的污垢。“晦气玩意儿!又去西坡背你那死人骨头了?瞧你这副鬼样子,是被坟里的老鬼啃了还是被山崩埋了?”他唾沫星子横飞,喷在李玄脸上,带着隔夜劣酒的馊味。
李玄死死攥着拐杖,指节发白,牙关紧咬。左臂的剧痛和全身的疲惫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但他强迫自己抬起头,浑浊却倔强的目光迎向赵屠户那双充满鄙夷的小眼睛。他知道,此刻示弱只会招来更恶毒的羞辱。
“赵爷…让让路。”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
“让路?”赵屠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肥厚的肩膀抖动着,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老子给你让路?”他脸上的横肉拧在一起,眼神陡然变得阴狠,“上次让你给老子家送那口棺材,磨磨蹭蹭耽误老子时辰,害老子少赚了半吊钱!这笔账,老子还没跟你这晦气鬼算呢!”
他猛地踏前一步,油污发亮的厚实肩膀狠狠撞在李玄的左肩上!正是被石头砸伤、又被残片寒意侵蚀的地方!
“呃——!” 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炸开!李玄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全靠手中的拐杖死死撑住才没摔倒。左肩的伤口仿佛再次撕裂,冰冷的寒意混合着灼热的痛楚首冲脑门,让他闷哼出声,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赵屠户看着李玄痛苦扭曲的脸,脸上的狞笑更盛,一种凌虐弱小的快意让他浑身肥肉都兴奋地颤动起来。“废物东西!碰你一下就要死要活?装什么可怜?”他伸出油腻的大手,一把揪住李玄胸前破烂的衣襟,用力一搡!
李玄本就虚弱不堪,被这一搡,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坚硬、沾满油污和血渍的石板地上!后脑勺磕在地上,嗡的一声,眼前金星乱冒。怀中被粗布包裹的青铜残片,也因为这剧烈的撞击而硌在胸口,带来一阵钝痛。
“妈的,真晦气!”赵屠户啐了一口浓痰,恰好落在李玄手边的泥泞里。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地、如同烂泥般的少年,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赤裸裸的厌恶和施暴后的满足。“滚远点!别死老子门口,脏了老子的地!”
骂完,他弯腰拎起那桶腥臭的下水,看也不看地上的李玄,转身走向不远处那条散发着恶臭的排水沟,准备倾倒。
就在赵屠户转身,后背毫无防备地对着李玄的瞬间!
异变陡生!
李玄怀中,那块紧紧包裹在粗布里的青铜残片,毫无征兆地骤然发烫!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按在了胸口!同时,一股冰冷、狂暴、带着极致贪婪的“吸力”,如同无形的漩涡,猛地从残片中爆发出来!
这吸力并非针对实体,而是首接作用于…某种无形无质的存在!
李玄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浓烈怨愤、恐惧、血腥气息的暗红色“气流”,正从赵屠户身上,尤其是他常年握刀、沾满血污的双手和那桶散发着强烈负面气息的下水秽物中,丝丝缕缕地被强行抽离出来!
这暗红气流充满了暴戾、污浊和不甘的气息,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但此刻在残片那贪婪的吸力下,却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疯狂地涌向李玄的胸口!
“呃!”李玄闷哼一声,胸口仿佛被一只冰冷的爪子狠狠攥住!那暗红气流被残片吸入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腥臭、怨毒、冰冷的能量,蛮横地顺着残片与他胸口的接触点,狠狠灌入他的身体!
这股能量污浊而暴烈,一进入体内,就与他左臂经脉中残留的刺骨寒意发生了剧烈的冲突!仿佛冰水泼进了滚油!
“噗——!”
李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重锤击中,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冰碴的污血狂喷而出!眼前的一切瞬间被染红、旋转、模糊!剧痛、冰冷、灼热、污秽…数种极致的痛苦在他体内疯狂肆虐、爆炸!
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在喷出那口污血的瞬间,彻底熄灭。他眼前一黑,身体彻底下去,失去了所有知觉。只有胸口那块青铜残片,在吸饱了那缕源自屠户和污物的暗红气息后,滚烫的温度迅速褪去,重新变得冰冷沉寂,如同蛰伏的凶兽。而残片表面,那被李玄鲜血浸染的粗布之下,几个暗金色的古老符号,似乎…比之前更清晰、更幽深了一分。
赵屠户听到身后动静,疑惑地回头,只看到那晦气的背尸小子倒在地上,身下一滩暗红的污血,一动不动,如同死人。
“呸!真他娘的晦气到家了!”他骂骂咧咧,更加用力地将桶里的秽物倾倒进臭水沟,头也不回地钻回了肉铺,重重关上了门。
惨白的灯笼光下,只剩下歪脖子老槐树张牙舞爪的阴影,笼罩着石板路上那蜷缩的、生死不知的瘦小身影。夜风吹过,带着浓重的血腥和下水道的恶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