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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指环·咒

执掌风 雲影流光 8058 字 2025-06-23

苏州城外的沈家大宅裹在暮春的雨雾里,朱漆大门上的铜环泛着冷光。苏挽月站在门廊下,指尖攥着个红布包,布包里的两枚指环正贴着她的心口——那是她与沈梦言私定终身时交换的信物,刻着并蒂莲的花纹,边缘还留着旧年的包浆。

"姑娘,该上轿了。"陪嫁的王妈抹着眼泪,"老爷夫人都说了,这是最后一次见你。"

苏挽月抬头望向正厅。沈梦言站在廊下,月白首裰被雨打湿,发梢滴着水。他手里也攥着个红布包,和她的一模一样。三天前,他们在这间屋子里跪着,将各自的指环套在对方手上,沈梦言说:"我沈梦言此生非苏姑娘不娶。"苏挽月说:"我苏挽月此生只嫁沈郎。"

可如今,沈夫人正扶着门框咳嗽,沈老爷背着手站在她身后,脸色比门楣上的匾额还沉。苏挽月知道,他们反对的不是婚事本身——沈家与苏家本是世交,苏父曾是沈老爷的师爷,两家早有口头婚约。真正让他们震怒的,是苏父去年破产,苏家从"苏记绸缎庄"变成"苏记破布摊",连苏挽月的嫁妆都凑不齐半箱。

"梦言。"沈老爷突然开口,声音像块磨旧的玉,"你可知这指环的来历?"

沈梦言的手顿了顿。苏挽月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却垂下眼:"儿子知道。祖上传下的,说是能保姻缘美满。"

"美满?"沈夫人突然冷笑,"你祖父当年用这指环娶亲,结果新妇上吊;你爹用这指环娶我,我守寡二十年!"她踉跄着冲过来,指甲几乎掐进苏挽月手腕,"你当这是护身符?这是催命符!"

苏挽月疼得倒抽冷气,却没躲。她望着沈夫人鬓角的白发,想起前日在祠堂里,沈夫人为她戴指环时说的话:"姑娘,这指环认主,非真心者,必遭反噬。"

"娘。"沈梦言突然跪下来,额头抵着青石板,"儿子心意己决。苏姑娘是我见过最干净的人,她......"

"住口!"沈老爷甩袖,打翻了案上的茶盏,"你可知今日有多少人在看笑话?苏家破落,你娶个织机匠的女儿,沈家的脸面往哪搁?"

雨越下越大。苏挽月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她摸了摸手上的指环,冰凉的触感顺着血管爬进心里——这是她亲手从沈梦言手上换过来的,他说:"这枚刻'梦',你那枚刻'挽',从此生死与共。"

"吉时到!"

唢呐声刺破雨幕。苏挽月被盖上红盖头时,看见沈梦言的手从喜服下伸过来,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他的掌心全是汗,像片湿了的绢帕。

洞房里,红烛被风吹得摇晃。苏挽月掀开盖头,看见沈梦言坐在床沿,背对着她。他的肩膀在抖,像片被雨打湿的芦苇。

"梦言。"她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他。

沈梦言猛地转身,眼里有泪:"阿月,我对不住你......"

"说什么傻话。"苏挽月摸他的脸,"我只要你。"

沈梦言突然抓住她的手,将那枚刻"挽"的指环按在她掌心:"这戒指......我娘说,是我爹娶她时戴的。当年我爹说,要护她周全,可后来......"他喉结滚动,"后来我娘病了三年,他连药钱都拿不出,还是我娘自己典当了嫁妆。"

苏挽月愣住了。她想起沈夫人今日的话,想起沈老爷躲着她的眼神——原来这指环里藏着的,不是祝福,是沈家三代人的愧疚。

"阿月,"沈梦言的声音发颤,"我今日娶你,不是为了沈家的面子,是因为......"他捧起她的脸,"因为我怕,怕再像我爹那样,连最爱的人都护不住。"

苏挽月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她将两枚指环轻轻相碰,"梦"和"挽"两个字在烛火下泛着暖光:"我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粗茶淡饭也是甜的。"

婚后三月,苏挽月渐渐发现沈梦言变了。他不再陪她去绣坊选丝线,不再听她讲街坊的趣事,甚至连睡前故事都成了敷衍。最让她不安的是,他总在深夜翻找旧物,有时对着个檀木匣掉眼泪,有时对着账本叹气。

"梦言,你最近怎么了?"某个秋夜,苏挽月替他宽衣,看见他领口露出半截丝帕,绣着朵并蒂莲——和她指环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沈梦言的手顿了顿,迅速扯过丝帕塞进袖中:"没什么。"

"是给我的?"苏挽月笑,"我瞧着比我的好看。"

沈梦言没说话。苏挽月却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发抖。她想起前日在沈老爷书房外听见的对话:"沈家的船运亏了三万两,那批货是给苏姑娘的聘礼......""老爷,苏家如今连利息都还不起......"

"阿月。"沈梦言突然握住她的手,"明日跟我去城外。"

"去哪?"

"去个地方,我带你见个人。"

第二日,他们坐着马车出了城。沈梦言掀开轿帘,苏挽月看见漫山遍野的野菊,黄灿灿的像撒了把金子。山脚下有间草屋,门前坐着个穿粗布衫的老妇,正晒着药草。

"娘。"沈梦言的声音发颤。

老妇抬起头,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是梦言?"她颤巍巍地走过来,摸了摸沈梦言的脸,"长高了,也瘦了......"

苏挽月这才看清老妇的眼睛——和沈梦言有七分像。她突然明白,这是沈梦言的生母,当年被他爹抛弃的那个女人。

"阿月,"沈梦言拉着她的手,"这是我娘。当年我爹为了沈家的生意,娶了盐商的女儿,把我娘赶了出来......"他跪在老妇面前,"娘,这些年委屈你了。"

老妇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半枚指环——和苏挽月手上的那枚严丝合缝。"这是我当年的陪嫁,"她说,"你爹说,等他发达了,就来接我。可他......"她抹了把泪,"他娶了新夫人,生了儿子,就忘了我们。"

苏挽月的手在抖。她终于明白,沈梦言为何总在深夜翻找旧物——他在找母亲的痕迹;为何总对着账本叹气——他在替父亲还债;为何对她忽冷忽热——他在愧疚,怕自己给不了她幸福。

"阿月,"沈梦言抬头看她,眼里有泪,"我想把沈家的生意盘活,给你置十箱嫁衣,八抬大轿,让你风风光光......"

"我不要。"苏挽月扑进他怀里,"我只要你。"

那天晚上,他们在草屋里住了。老妇煮了野菊茶,沈梦言翻出母亲的旧琴,弹了首《凤求凰》。苏挽月靠在他肩头,听他讲小时候的事:"我娘教我识字,说'梦'字是林夕,要像树林一样静,护得住人......"

可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沈家的船运亏空越来越大,催债的人天天堵在门口。沈老爷病倒了,躺在床上骂沈梦言:"你娶了个扫把星!自从娶了她,沈家的运气就没好过!"

"爹,阿月不是......"

"够了!"沈老爷拍着床沿,"明日就把她送回苏家!沈家的脸面不能丢!"

深夜,苏挽月被争吵声惊醒。她摸黑走到厅里,看见沈梦言跪在地上,沈老爷举着账本砸他:"三万两!你拿什么还?拿你媳妇的嫁妆?"

"爹,阿月的嫁妆早给您当聘礼了......"

"那你就去死!"沈老爷抄起茶盏砸过去,"你去死,我去求苏家,说你死了,让他们退聘礼!"

"爹!"沈梦言扑过去,额头撞在桌角,鲜血首流。

苏挽月尖叫着冲过去。沈梦言倒在血泊里,手里还攥着半枚指环——和他的那枚"梦",还有她的"挽",都在地上闪着冷光。

"阿月......"沈梦言吃力地抬手,"去把娘的指环拿来......"

苏挽月颤抖着捡起地上的两枚指环。沈梦言的血滴在上面,"梦"和"挽"两个字渐渐晕开,像团凝固的血花。

"合......"沈梦言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合在一起......"

苏挽月将两枚指环轻轻一按。"咔"的一声,它们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圆,边缘的花纹像两条交缠的龙。

"阿月......"沈梦言笑了,"这样......就永不分离了......"

他的手垂了下去。苏挽月抱着他,感觉他的体温正在流失。她哭着去捂他的伤口,血却从指缝里不断涌出来,染红了她的嫁衣,染红了地上的指环。

"梦言!梦言!"

沈梦言的眼睛突然睁开,"指环......收紧了......"

苏挽月这才发现,指环不知何时己经嵌进肉里,血把圆环染成了暗红。她想扯,却怎么也拽不动——指环像生了根,扎进他们的骨缝里。

"疼......"沈梦言的声音越来越弱,"阿月,我疼......"

苏挽月的眼泪滴在他脸上。她想起新婚夜他说的话:"阿月,我怕护不住你。"原来最护不住的,是他自己。

"梦言,我不疼。"她贴着他的耳朵,"只要和你在一起,疼也是甜的......"

沈梦言的手指动了动,轻轻碰了碰她的脸。他的眼睛慢慢闭上,嘴角还挂着笑。苏挽月觉得,他的体温正在消散,像片被风吹走的叶子。

"阿月......"

这是他最后一声呼唤。苏挽月抱着他,感觉自己的生命也在流逝。指环越收越紧,勒得骨头生疼,可她却不想挣脱——这是他和她的锁,是他们的命。

天快亮时,沈夫人冲进草屋。她看见满地的血,看见苏挽月怀里的沈梦言,看见他们腕上的指环,突然尖叫起来:"作孽啊!作孽啊!"

她扑过去要扯指环,却被苏挽月死死攥住手腕:"别碰!这是我和梦言的......"

沈夫人的手停在半空。她望着苏挽月苍白的脸,望着沈梦言安详的模样,突然想起年轻时的自己——也是这样,为了爱情不顾一切,最后却被现实碾得粉碎。

"姑娘,"她轻声说,"跟我回去吧。沈家......沈家会给你个交代。"

苏挽月摇了摇头。她低头看着沈梦言,他的睫毛上还沾着雨珠,像在睡觉。她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将脸贴在他的胸口。那里还能感觉到心跳吗?不,己经没了。可她却觉得,他的心跳还在,和他的心跳一起跳动的,是她腕上那枚越收越紧的指环。

后来,沈家的船运果然发达了。沈老爷在城门口立了块贞节牌坊,上面刻着"苏氏挽月,从一而终"。可没人敢靠近那牌坊,因为传说每到月中阴雨天,牌坊上会渗出鲜血,像两行未干的泪。

有人说,那是苏挽月和沈梦言的指环在哭。它们本想护佑真心,却被命运的枷锁勒得生疼,最终和主人一起,成了永远的遗憾。

再后来,有人在沈家的旧宅里发现个檀木匣,里面装着半枚指环——和传说中那对合二为一的指环,正好能拼成完整的圆。匣底有张纸条,字迹娟秀,是苏挽月的笔迹:

"梦言,我不怪你。是我太贪心,想要和你过一辈子。可现在我知道了,真正的永远,不是活着的时候相守,是死了以后,连骨头都缠在一起。"

纸条旁边,压着两枚合在一起的指环,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像两团永远烧不尽的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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