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萤火等高

处暑后的月光被旱云啃噬得支离破碎，赵满囤的铜哨声惊起芦苇荡里最后几只萤火虫。二十八个青年举着竹筒在泥沼间穿行，胶鞋踩碎的水面倒影里，绿莹莹的光点正随着地下暗河的脉动明灭。

"第三队往东半里！"周卫东的改锥在德文地图上划出火星，飞溅的铜屑落在陈秀兰展开的纱布上——那是从卫生所"借"来的手术洞巾，经纬线恰好与苏联钻井图比例吻合。铁蛋骑在老秦头肩上，夜光粉笔在铝制饭盒上画满歪扭的等高线。

孙援朝的吉普车灯突然刺破夜幕，惊得萤群炸成漫天星屑。陈秀兰的白大褂迅速盖住地图，体温计从口袋滑落，水银柱在玻璃管里疯狂跳动。"抓流萤搞小资情调？"孙援朝的翻毛皮鞋碾碎一截芦苇，盖革计数器的蜂鸣声混着蛙鸣格外刺耳。

赵满囤的铜哨吹出防汛警报的变调，二十八个竹筒同时没入泥沼。青年们齐声高唱《社员都是向阳花》，震动的声波让水面泛起涟漪，受惊的萤火虫争相钻进竹筒细缝。铁蛋突然指着吉普车胎印喊"银河"，夜光粉笔的轨迹显示车辙恰好穿过1936年德国人标注的承压水层。

黎明前的打谷场上，三百支玻璃管首尾相连，萤火虫的幽光在晨雾中织成起伏的光带。陈秀兰的显微镜对准管壁，医用镊子夹碎的萤火虫尾器在载玻片上渗出荧光素。"发光强度与腹腔含水量正相关，"她的手术刀尖点在等高线图上，"地下水位越浅，土壤湿度越高......"

铁蛋的鼻涕泡突然在玻璃管表面炸裂，粘液顺着管壁流淌，在某个凹陷处聚成光斑。周卫东的游标卡尺猛然顿住，卡尺尖端的水渍标记与德文地图上的断层线严丝合缝。老秦头的钨钢拐杖敲击地面，旱烟袋里的火星溅在铁蛋尿湿的裤脚："娃儿这泡尿，抵得上三台水准仪！"

孙援朝带着省里专家闯进晒场时，陈秀兰正用听诊器采集萤火虫的振翅频率。医用胶管连接着改装后的柴油机消声器，将声波转化为等高线上的起伏。铁蛋突然把夜光陀螺扔向玻璃管阵列，旋转的绿光竟使休眠的萤群再度发亮。

"这是典型的唯心主义！"省专家扶了扶眼镜，皮尺丈量着玻璃管的间距，"现代测绘要用经纬仪......"话音未落，铁蛋的尿柱滋在皮尺上，夜光液体顺着尺面流淌，在旱裂的田地上绘出立体的承压水模型。

周卫东抓起柴油桶泼向晒场，油膜瞬间吞噬了所有光影。二十八个青年齐声背诵《毛主席语录》，震动的声浪中，沾着萤光的脚印在油面上显露出最佳井位的坐标。孙援朝刚要抢夺图纸，王寡妇的洗衣盆"恰好"翻倒，漂着萤火虫尸体的脏水漫过他的三接头皮鞋。

深夜的矿洞实验室里，三百只萤火虫尾器浸泡在柴油中。陈秀兰的注射器抽取荧光素，针尖在等高线图上标记出渗流路径。铁蛋在柴油桶摇篮里翻了个身，尿渍顺着导管流入培养皿，与荧光素反应生成蓝绿色的辉光。

当省钻井队的钻机再次卡顿时，周卫东正将萤光标记的井位坐标刻进改良耧车的合金犁铧。铁蛋的夜光陀螺在井台上空旋转，绿光扫过处，去年旱死的槐树根突然渗出水珠。孙援朝站在吉普车顶咆哮的身影，在萤火绘就的等高线里，渺小得像颗将熄的碳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