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夜的柴油发电机在七里峤地窖震颤,周卫东的钢笔尖悬停在《人民日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标题上方。铁蛋用夜光粉笔在报纸边缘画火车,荧光轨迹突然在"改革开放"西个字上急转弯,撞碎在孙援朝用红笔圈着的"投机倒把"批注栏。
供销社柜台上的雪花膏瓶结满霜花,陈秀兰对着哈气融化的玻璃书写摩尔斯电码。铁蛋突然将耳朵贴在冻僵的带鱼身上:"爹!鱼肚子里有火车叫!"剖开的鱼腹中,深圳走私船夹带的录音磁带正播放蛇口开山炮的轰鸣。
老秦头用矿工灯烘烤民国铁路地图,羊皮纸焦痕间浮现特区规划图虚影。赵满囤的铜哨吹响抗美援朝老歌,二十八个青年在打谷场跳忠字舞,布鞋踢起的雪雾恰好遮掩了地图上新划定的经济技术开发区坐标。
被查封的农机站地下,十二台改装收音机同时接收不同频段。英语教学声与农业广播讲座的夹缝中,忽然传出轻工业品进出口公司成立的新闻。铁蛋把蜡笔塞进喇叭口,三岁孩童的涂鸦竟将电波杂音转译成合资政策文件。
"骡马市要变天了。"李瘸子的假肢敲击冻土,藏在膝关节里的走私晶体管收音机播放着安徽小岗村消息。周卫东将体温计插入《联产承包责任制试点通知》复印件,水银柱在"包产到户"处剧烈震颤,玻璃管裂痕渗出紫药水写的批注:集体财产如何转型?
七里峤矿洞最深处的试验田里,合金耧车在零下二十度翻开冻土。陈秀兰的药箱盖结着冰棱,听诊器捕捉到麦种在钢制耧斗里的躁动。铁蛋尿湿的播种箱突然蒸腾热气,童子尿融化的冰水竟让休眠种子提前胀破种皮。
孙援朝带着红头文件闯进时,赵满囤正领着青年们背诵《鞍钢宪法》。铁蛋突然把夜光陀螺扔向火炉,飞旋的荧光轨迹在墙面投射出特区工厂流水线图。批斗标语在高温中卷曲脱落,露出民国时期外商在此勘探钨矿的契约文书。
腊月里的黑市飘着温州电子表与东北貂皮的气味。周卫东用三筐改良齿轮换回日文版《全面质量管理》,书页间米汤写就的潮汕家信透露合资企业招标信息。铁蛋啃着走私巧克力,可可脂在供销社账本上洇出"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轮廓。
子夜时分,二十八个村代表在河面冰层下密会。手电筒光束穿过冰裂缝隙,将《关于发展社队企业若干问题的规定》投影在废弃桥墩。铁蛋的尿柱滋开新结的薄冰,冰窟窿恰好圈住"社队企业实行独立核算"的关键条款。
1979年最后一班守岁钟声里,七里峤矿洞的淬火池腾起浓雾。周卫东将特赦名单复印件投入钢水,铅字在铁流中扭曲成"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钢印。铁蛋用蜡笔在雾凇覆盖的电缆上画画,融化的冰珠顺着"自主经营权"字样流进变电箱。
深圳湾的走私船拉响十年禁航后的首声汽笛,陈秀兰的药箱突然收到加密电波。铁蛋攥着夜光粉笔熟睡,小手在起霜的窗玻璃上无意识描画——竟是1980年第一期《红旗》杂志社论标题,晨光中融化的冰水正将铅字冲刷成"实事求是"的新解。
大寒日的晨光刺穿供销社屋顶的冰挂,周卫东在融雪滴答声中重组五年规划。铁蛋的尿渍在改革春联上晕开,红纸金粉顺着水流重新排列成"松绑放权"西个字。孙援朝的新年讲话稿被渗漏的柴油浸透,"打击经济犯罪"的油墨在稿纸上变异成"商品经济补充论"。
当第一道裂痕在七里峤水库冰面炸响时,改装渔船正载着标准化齿轮驶向蛇口。铁蛋坐在船头堆放的《政治经济学》课本上,将沾着鱼腥味的五年规划折成纸船。那小船在1980年的晨风中划过尚未正式命名的"改革开放试验田",船头挑破的冰层下,己有银亮钢种的胚芽在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