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的晨雾裹着柴油机余温,周卫东蹲在打谷场草垛后,指尖着断裂的差速器齿轮。铁蛋趴在他背上啃玉米饼,两岁孩童的牙印在齿轮齿槽间刻下歪扭的印记。
老秦头掀开地窖隔板时,二十八个村的代表正就着煤油灯核对账目。李瘸子用假肢敲击墙面,三长两短的暗号震落墙灰,露出光绪年间暗藏的农具图谱——泛黄的桑皮纸上,差速器雏形与唐工图纸如出一辙。
"这是同治六年县志的誊本。"周福生抖开裹在族谱里的残卷,枯枝般的手指戳着"西洋奇器"条目,"老祖宗早用德国自鸣钟的零件改过水车。"
铁蛋突然挣开陈秀兰的怀抱,踮脚去抓桌角的轴承模型。孩子手中的玉米饼碎屑掉进油灯,腾起的火苗恰好将县志残页投影到墙面,百年前的机械图与今朝的改良方案在光影中重叠。
晨光未露,二十架耧车己在公社大院列阵。赵满囤抡起铁锤砸向封条,劳模背心的补丁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要查就查个通透!"零件箱轰然开启,德制轴承上赫然刻着"汉阳铁厂1903"的繁体钢印——这是徐大锤连夜仿制的赝品。
孙援朝的镜片蒙着霜花,钢笔尖挑开防锈涂层时,铁蛋突然尿湿了裤裆。陈秀兰佯装给孩子换尿布,浸透的棉裤正巧盖住零件箱夹层——那里藏着真正的德制弹簧片。
七里峤石匠赶着驴车撞开人群,车板上躺着半截民国铁轨。周卫东用砂轮磨去锈迹,"汉阳造"的铭文在火花中显现:"这是1910年汉阳兵工厂的试验品!"铁蛋突然指着轨缝里的铜钱喊"亮晶晶",光绪通宝的绿锈里嵌着差速器图纸缩微胶卷。
王主任的牛皮鞋碾碎薄冰,弯腰拾起胶卷时,孙援朝公文包里的军工订单滑落在地。铁蛋蹒跚着扑向反光的纸页,沾着鼻涕的手指在"04"编号上划出油痕——正是查封零件上的标记。
扫盲班教室的油印机彻夜轰鸣,陈秀兰将体温记录表与排种器日志装订成册。铁蛋坐在油墨堆里,小手在废纸上按出朵朵黑梅。当孙援朝带人搜查时,孩子突然打翻墨水瓶,蓝黑液体将关键证据染成密电码般的图案。
"这是七里峤老石匠的证词。"赵满囤甩出摁着红手印的笔录,弹片疤痕在煤油灯下泛着青光,"他爹民国时给德国传教士修过钟楼,这些零件都是当年剩下的。"
李瘸子拄拐冲进会场,假肢突然爆开,数百枚苏制螺丝钉叮当滚落。"去年春耕拖拉机趴窝,孙文书给的替换件全是这路货色!"老兵扯开衣襟,胸口弹片伤疤旁的新创口还渗着血——那是劣质零件崩裂留下的。
铁蛋忽然指着窗外喊"车车冒烟",众人望去,公社仓库方向腾起黑烟。老秦头驾着骡车冲出火场,车板上是被焚毁的军工零件箱,焦糊味里混着孙援朝特供香烟的气息。
霜降当日的听证会上,二十八个村的老人联名呈递《万民书》。泛黄的宣纸用血指印绘出齿轮图腾,光绪年的县志残页与唐工血书并排陈列。铁蛋在证人席啃着糖人,糖丝垂落处粘着半张带"04"标记的采购单。
当王主任举起放大镜时,七里峤方向传来火车汽笛。十二节车皮满载邻省订购的耧车,领头的司机正是唐工当年救过的铁道兵。滚滚浓烟中,孙援朝镜片里的阴谋终于碎成齑粉。
庆功宴的篝火映红打谷场时,周卫东在零件箱底发现新刻的三角标记。铁蛋抱着烧焦的布老虎酣睡,梦呓中念叨着"黑车车吃糖"。陈秀兰的银簪挑开糖块包装纸,锡箔上反光的莫尔斯密码正指向1980年的某个暴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