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技术员受难

谷雨那天的晨雾里，唐工的图纸在仓库窗棂间泛着微光。我蹲在后墙根给耧车换链轮，听见纸页声像蚕啃桑叶。透过结着蛛网的玻璃，老技术员正用铅笔描摹泛黄的图纸，1936年莱茵金属的水印在霉斑间若隐若现。

"小周，看这差速器......"唐工突然噤声。孙技术员带着五个青工撞开木门，沾着春泥的胶鞋在夯土地面踏出凌乱印记。我缩回墙角时，后颈撞上冰凉的锄柄——父亲周福生站在晨雾里，粗布衣襟沾满刨花："回家。"

堂屋八仙桌上散落着撕碎的图纸。母亲往灶膛添柴的手微微发抖，铁锅里的红薯粥咕嘟冒泡。父亲从樟木箱底抖出油纸包，我画的十几张零件草图簌簌落下。

"昨夜生产会，孙技术说新农具太耗钢材。"父亲的手掌按在图纸上，老茧摩擦纸面的声音像砂纸打磨犁头，"公社仓库的备用铁料撑不到夏收。"

晒谷场喇叭突然炸响电流声。赵队长沙哑的嗓音裹着杂音："全体社员集合！讨论春播方案！"

老槐树新刷的"抢农时保丰收"标语淌着青灰。唐工被青工们围在脱粒机旁，褪色中山装口袋翻出半截铅笔。孙技术员举起柴油机部件，突然抖开张图纸："老唐要改传动轴，这得拆两台播种机！"

人群骚动起来。几个老农挤到前排想看图纸，被青工们组成的人墙挡回。赤脚医生的女儿陈秀兰蹲在药箱旁，悄悄拾起飘落的草稿纸。

"差速器能提高转向灵活性。"唐工指着我设计的行星齿轮结构，铅笔尖在图纸上轻点，"但需要重新铸造部件......"

赵队长的铜哨突然尖啸。生产队长踩住随风翻卷的图纸，帆布鞋碾过德文水印："离播种死线只剩五天！"他的目光扫过西边堆积如山的麦种袋，"不能拿全公社口粮冒险！"

争议持续到日头西斜。当唐工被派去检修抽水机时，拖拉机手二愣子假装系鞋带，往老人工具袋塞了块麦饼。二十年后这位农机厂长摸着光头回忆："唐师傅当时在我手心画了个齿轮。"

我在河滩用树枝画传动结构时，母亲突然解下头巾包住沙盘："东子，娘给你守着。"油灯下，父亲举起刨刀的手最终落在木料上："后山水泵房清静。"

第七日暴雨突至。我摸到抽水机房时，唐工正用芦苇管接檐角水线。他从贴身口袋掏出油纸包，血渍在收割机传动链图纸上晕染成红梅："图纸会朽，这里头的道理锈不了。"

黎明前最黑的那刻，晒谷场传来金属断裂声。唐工站在散架的改良耧车前，将染血的轴承塞给陈秀兰："留着，等旱季......"话音未落，孙技术员的怒吼混着柴油机轰鸣碾碎晨雾。

暴雨冲垮河堤那夜，我把差速器草图埋进樟木箱底。母亲突然按住箱盖，往图纸间夹了片艾草："防虫。"

来年开春，持续干旱让老式耧车陷入板结的田地。当全公社的目光转向抽水机房时，陈秀兰抱着药箱跑来，那枚藏着铁锈的轴承在晨光里泛着幽蓝。

（原文被和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