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前的日头毒得发白,打谷场上二十架改良耧车排成半月阵。赵满囤特意给毛驴尾巴系上红布条,远远望去像群拖着火焰的精灵。老木匠周福生抱着祖传的鲁班尺蹲在碾盘上,尺尖沾的朱砂在青石面划出条笔首的基准线。
周卫东解开枣木辕架上的红绸结时,藏在暗格里的德国轴承突然嗡鸣。陈秀兰怀里的婴儿蹬开襁褓,脚踝胎记的蓝光顺着木纹爬上排种轮,铸铁齿槽竟泛出淬火般的青芒。围观的老汉们齐刷刷后退半步,烟袋锅里腾起的烟雾在日光下织成张颤抖的网。
"走!"赵满囤的铜哨吹出个滑音,三头毛驴应声起步。铸铁耧脚切开板结的晒场夯土,碎屑飞溅中露出深埋的民国铜钱——当年先人祈丰年的镇物,此刻成了丈量墒深的标尺。
排种器突然爆发的咔嗒声惊飞了梁上春燕。金黄的麦粒如瀑倾泻,却在离地三寸处被导种槽驯成细流。李瘸子拄着拐杖追看种沟,红军皮带扣在地面刮出的火星竟与新播的麦种同步闪烁:"日娘咧!这沟首得能当枪杆使!"
陈秀兰突然举起药箱里的反光镜,阳光在镜面折转七次,将二十条种沟同时照亮。围观人群发出潮水般的惊呼——那些深浅一致的沟垄里,每粒麦种都精确地躺在二指深的温床,间距仿佛用鲁班尺量过。
周福生的烟袋杆突然坠地。老人跪爬着将鲁班尺横进种沟,光绪年间的"五谷丰登"刻度竟与苗距严丝合缝。当他颤抖的指尖触到铸铁包角时,藏在辕架里的差速器突然轻颤,震落暗格中同治先祖手绘的齿轮草图。
"祖宗显灵..."老人抓起把带芽的湿土按在额头,混着麦香的泥浆顺着皱纹淌进嘴角。几个老把式跟着跪下,豁口的瓷碗扣在种沟上接住滚落的麦粒,像在进行某种古老的祭祀。
孙援朝的吉普车碾过晒场边的荠菜花丛。他举起相机时,陈秀兰突然解开衣襟哺乳,乳汁喷射在镜头上晕成白雾。快门声里,二十架耧车的剪影在胶片上融成模糊的光轮,恰似唐工血书里预言的时空漩涡。
藏在车座下的录音机突然卡带,批斗语录变成了咿呀的摇篮曲。孙援朝扯出磁带时,婴儿突然啼哭,声波震碎了仪表盘上的德制指南针——指针疯转着定格在西北方向。
未时三刻,乌云突聚。豆大的雨点砸在排种器上,却在铸铁齿槽间汇成清溪。周卫东望着在雨中纹丝不动的种沟,忽然想起前世实验室的防水测试。赵满囤的铜哨在雨幕中吹出欢快的调子,劳模奖章在胸前叮当乱响。
"神迹!神迹啊!"王寡妇的蓝头巾被风卷上天空,露出当年陪嫁的银簪——此刻正插在改良辕架的装饰孔里,簪头的珍珠与排种器的节奏同步震颤。七里峤方向突然滚过春雷,震落的崖土竟在河滩拼出个齿轮状的图腾。
雨歇时,周卫东扒开湿土。最先播下的麦种己裂开胚乳,的幼根像无数双伸向天空的手。陈秀兰用针灸针挑起株嫩苗,药箱玻璃瓶里的酒精将芽尖映得通体透亮——那抹新绿里,竟晃动着十二年后深圳工地的塔吊剪影。
晒场边缘突然传来引擎轰鸣。县农机站的苏制卡车撞开人群,车门上"科学种田"的标语还滴着红漆。当技术员老张跳下车时,裤管上沾着的麦种正巧滚进周卫东的胶鞋缝——那是从七百里外实验田带来的良种,此刻与改良耧车播下的本地麦紧紧依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