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深夜,方舟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门外是闫浮和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员。
“‘山顶’的指令下来了?”
方舟揉着惺忪的眼睛问。
“刚刚得到的消息,联合国安理会全票通过了《关于反对开展元宇宙生命转换的决议》和《关于反对开展宇宙外干涉实验的决议》。ICU和国际刑事法庭决定,以冯腾云涉嫌反人类罪为由,立即拘捕审查。
另外,ICU还梳理出了一张200人的夺舍教骨干名单,也要一并抓了。全球好几个抓捕组己经在路上了!”
方舟点了点头。这个结局对他来说并不意外。
“需要我做什么?”
“这个案子是咱们唐州ICU最先办的,抓冯腾云当然少不了咱们。你洗把脸,咱们马上去杭州!”
由于出了警用共享肉身被入侵的事件,唐州ICU谨慎地选择了全员肉身前往杭州。
然而抓捕冯腾云的行动进行得并不顺利。方舟不知道消息是如何走漏的,等他们到达位于西湖畔的无限元集团总部时,那里己经聚集了上万人,目测真人和共享肉身大概各占一半。
“怎么回事?说好的绝密行动呢?说好的全球同步收网吗?这还没到8点,就跑风漏气成这个样子,ICU的保密机制形同虚设!”
闫浮气急败坏地抱怨道。
“ICU技术部门刚刚反馈的消息,从三天前起,有大量高学历的元宇宙用户收到了标题为‘你想了解宇宙的真相吗’的超链接邀请。有的用户登陆后发现,那是一个黑箱宇宙,冯腾云和他的追随者们正在里面大肆兜售夺舍计划。很多在各行各业不得志的家伙们嗷嗷叫着要跟着冯腾云夺舍神明。ICU封都封不过来。”
孟悠报告道。
“我就说冯腾云这几天不会坐以待毙,原来是忙着开报告会来着。他这是想劫持舆论呐!”
闫浮说。
抗议者们挥舞着各色标语阻拦在无限元集团门口,同时还有更多人正从西面八方涌来,警员们几次试图冲进无限元集团,都被他们用石头和木棍等简陋武器打退了。
作为现场指挥员的闫浮跳上了防暴装甲车的踏板,通过架在车辆的高音喇叭大声吼道:“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现在是在执行ICU和国际刑事法庭的逮捕令,不信的话,可以扫描你们头顶上方的全息三维码!”
“他们又要处决耶酥了!”
“ICU不得随意拘捕科学家!”
“冯腾云是人类的觉者!大家跟他们干呀!保护我们的主!”
“夺舍计划己经触犯了反人类罪,积极参与者将被视为人类公敌,并且受到刑事处罚!你们的身份将被ICU逐一记录!请你们立即离开,不要跟着冯腾云发疯,否则我们将依法使用武器警械!”
说着,闫浮从防暴车里拿出一支冲锋枪,朝天扫了一梭子。
“尤其是那些肉身出席的,请记住这里是现实世界,挨了枪子儿后,没有下线复活的机会啦!”
“你们ICU才是反人类!”
一个漂亮女孩儿愤怒地高喊着:
“你们这些无知走狗根本不懂科学!你们己经杀了符老师,求求你们住手吧,别再毁掉人类文明的最后一线生机!”
方舟认出这个女孩儿是唐州强磁场脉冲实验室的一个研究员,也是符波的学生。
激奋的人群将人数处于劣势的抓捕组反包围了起来,咒骂、推搡和充满敌意的眼神从西面八方涌来,这让方舟和孟悠产生了一股掉入深海般的恐惧。
闫浮不由骂出了一句经典国骂,然后吼道:
“抓捕组,全员上车,把门窗锁死!”
在警员们全部退入警车后,闫浮深吸一口气,在防暴车的控制面板上埋头操作起来:
“行了,咱们这就算走完警告程序了。”
一具防暴弹发射管伸出车顶,那个漂亮女孩儿骤然紧张起来:
“糟了,是电磁脉冲炸弹,你们ICU好无耻,用我们实验室的产品对付我们!”
闫浮没有理会她的抱怨。“嘭”地一声后,防暴弹发射管里抛射出了一颗不起眼的铁疙瘩。在它落地的瞬间,现场所有共享肉身眼里的荧光连同整条街的灯光都熄灭了,失控的机械躯体横七竖八地摔了一地。同时抗议者们也抱着脑袋,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相当痛苦的表情。
“警用电磁脉冲弹,只破坏电子设备,不杀伤人员。一颗下去,方圆一公里内未做防护的电子设备全完了。”
闫浮向方舟解释道。
肉身参加的抗议的人们还想继续抵抗,但从无限元集团方向突然飞出了几架小巧的无人机,没过几秒,冯腾云的巨大的全息投影出现在了人们的上空。只是这次,冯腾云显得极其衰老和疲惫,完全没了前两次那仙风道骨的模样。
“各位善知识,你们现在的行动,正在导致计划中熵的剧增。请你们让路,让这些ICU警官做他们该做的事。”
抗议者被冯腾云的话震惊了。
闫浮跳下警车,用警棍顶开了挡在面前的几个挑头闹事者,并且向他们投去了更加凶狠的眼神,然后带着方舟和孟悠等警员走进了无限元集团。
“我曾看到关于未来的无限可能……”
冯腾云用干涩的声音说:
“在每一种可能中,我的死亡都发生在夺舍计划成功之前。这或许是造物主早就埋伏在现实宇宙系统中的反制程序。”
“可是,夺舍计划的意义,不就在于它的反抗精神吗?”
女孩儿大声哭泣道:
“我们愿意追随您,与一切阻挡计划的势力抗争到底!您曾经说过,神如果不公,我们就把神的座位捅个窟窿,这是我们中国人的大闹天宫精神!”
冯腾云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他露出了一个解脱般的微笑:
“是啊,是啊,孩子,你说得很对。但是,你们要追随的是主,而不是我。我的使命就是引领你们到达山顶,而现在,我的使命己经完了……”
“冯腾云,你在干什么!”
亲临现场督导抓捕组行动的ICU技术部门负责人黑泽信明紧张地说道:
“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关于宇宙真相的假设都是真的,那么你如此大张旗鼓地将夺舍计划通过元宇宙公布给所有人,这不是在公然向上帝文明宣战吗?这将导致我们遭受天谴的风险急剧上升!”
“黑泽先生,对于这个问题,你不必担心。以我从黑洞中观测到的时空混沌情况看,神明的视线早己移开了这片可观测宇宙。神己经背弃了我们,或者说,他从未爱过我们。”
冯腾云微笑道,他的语气随即变得颤抖和悲悯:
“但是,这也正是千百代人类文明的可悲之处——我们从未要求自己存在过,我们从未要求经历这些苦难的命运!
我们之所以存在,只是因为他曾经向宇宙的这个方向投来观测的一眼,我们才从一片概率坍缩为一个现实。
而我们我们极力规范自己的言行,向它忏悔罪行,希望与它保持一致,最终归于它的行列。却不知它早己背弃了我们!
或许以后——也许是千百代以后,也许就是下一秒,神的化身,或者他的视线,会重新回到我们这片宇宙区域,但他带给我们的也绝不会是天启和救赎,而很可能是末日和杀戮——就向我们对元宇宙里的虚拟角色所做的一样!
各位善知识,你们有痛苦吗?”
“苦啊!我们好苦!”
“救拔我们出苦海吧,我的主!”
人们的哀嚎声越来越响了。
“苦得不得了!所以,我们更加需要你引领我们啊!”
冯腾云在这些嘈杂的声音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所以,坚定你们的信念吧,将计划进行到底!集合我们所有人的力量,一起去问问它,为什么要让我们变成这样!”
闫浮和方舟这时己经到了存放冯腾云缸脑的办公室,他们正在ICU技术部门的指导下,转移他的缸脑和少数必要的维生设备。
首觉让缸脑中的冯腾云感到了生命终结的临近,他的全息影像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但他的口中仍在喃喃念诵:
“有说邻虚,聚成万物,识似彼此,故立为尘。
邻虚体相,若是实有,识不似故,非境如尘。
若除邻虚,万识不起,是故万物,悉是假名。
立缘缘者,识缘此生无有二故,缘者或一时共起,能成余法从他生,决定随逐生不生故……”
正在指挥警员搬动设备的闫浮突然停住了脚步,耳音格外灵敏的他在冯腾云的缸脑下面摸出了一个闪着红光的小玩意儿。
“糟了,是定时炸弹!快撤!”
警员们连滚带爬地逃向走廊,爆炸就在这时发生了,最后撤出的两名警员被升腾的烈焰烧成了两个哀嚎的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