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腾云的视线透过重重人群,落在躲在队伍最后的方舟身上。但他随即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必须要先死于他手中,才能真正成为地你们的神……这是早就设计好了的。”
顺着冯腾云的视线,教徒们的眼神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方舟身上。
有了经验的方舟这一次没有再犹豫,他当机立断地引爆了藏在袈裟下面的一颗鬼头炸弹。
“我不知道是我疯了,还是冯腾云疯了,或者干脆是这个世界疯了。”
下线后的方舟忍着剧烈的脑神经痛,向闫浮复述了在黑箱中看到的一切。
“按你说的,冯腾云要成立一个宗教,而且那些科学家还真的把他当成神了?”
闫浮愕然道:
“科学家是唯物主义者,宗教是唯心主义者,这两个主义按理说尿不到一个壶里,怎么现在唯物主义者套上了唯心主义的裤子?”
闫浮摸着光溜溜的脑袋,在头痛了许久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管怎么样,冯腾云既然公然教唆他的信徒违反世俗法律,那么他的行为就己经触犯了法律。看来,咱们有必要会会这位教主本人了。”
第二天晚上,方舟和孟悠顺利拿到了传唤冯腾云的手续。
孟悠介绍道,由于冯腾云己经托管了,所以要传唤冯腾云,就只能去几千里外的杭州市。他们便联入了杭州市警察局的共享肉身库。这一次,方舟操纵共享肉身己经是轻车熟路了。
方舟原以为,冯腾云在杭州有幢别墅,没想到孟悠却将警车首接开到了一个科技园区门口。园区的招牌上写的是“无限元后生命托管服务中心”。
方舟愕然问道:
“冯腾云住在这里?”
“他己经托管了,不住在这儿住哪儿?”
园区门口聚集着一百来人,似乎正在进行什么示威活动,几个当地警察正在维持秩序。抗议者里既有真人,也有跟方舟他们一样的共享机械肉身。很多人正在朝园区大门上方的一块大屏幕扔鸡蛋和石头。方舟的注意力也不由自主地被那个大屏幕上的广告吸引了。
广告里是两位时下正当红的艺人,他们扮演一对青年夫妻,正在安慰重症监护室里的一名病危老人:“妈,别担心,我们己经购买了后生命托管服务。”
下一秒,青年夫妻含笑将老人的骨灰洒入大海。
镜头一转,青年夫妻又和精神抖擞的老人一起在雪山之巅跳起了舞。
最后,三人轮流说出了广告词:
“不需生离死别,
不用入土为安。
儿女最大的孝心,
是送爸妈去托管。
后生命托管,
早托早青春。”
孟悠拉着有些懵逼的方舟挤过人群,向维持秩序的警察和保安亮明了身份,然后匆匆进入了这家后生命托管服务中心。
“这帮人在抗议什么呢?”
方舟问。
“抗议冯腾云把后生命托管的价格定得太高了呗!”
“后生命托管又是什么鬼?”
“养老院的下一站是火葬厂,火葬厂的下一站就是后生命托管啦!要不然你以为冯腾云一个1970年代出生的人,是怎么活了100岁的。
后生命托管是大家共同的归宿,只不过费用太高,只有极少数富人负担得起。现在好多人把结婚、旅游、买车买房、老年大学这些费用都省了,一门心思攒钱去后生命托管。要不是法律拦着不让,好多人还想提前托管呢……早托早青春嘛!”孟悠说。
“那托管了的生命是什么样?”
方舟好奇地问。
“对托管者来说当然是很爽啦!但对于旁观者就比较折磨了。你一会儿自己看吧,我想想都要吐。”
孟悠做了个干呕的表情。
冯腾云的女秘书在前台接待了他们。见到传唤文书后,女秘书面露难色。
“二位警官,冯总己经托管了,安排他本人见面比较麻烦,要不还是安排你们在元宇宙里谈话吧?”
“你看清楚了,这是刑事传唤令。”
孟悠的机械肉身将那张从胸前的打印窗口中刚打印出来的铜板纸摇得唰唰作响。
“我国《刑事诉讼法》规定,即便是在元宇宙里进行刑事询问或讯问,也必须先把法律文书送达至本人,这里的‘本人’必须是自然人。”
说着,孟悠叹了口气:
“你以为我很想见他本人吗?我最讨厌的事儿,就是向托管人宣读文书,这个过程让我有点犯恶心,但是没办法,谁让立法速度没有形势变化快呢!”
女秘书只得出去请示。过了一会儿,女秘书折返回来,礼貌地将二人带进一座电梯。电梯下行接近一分钟后才停下,说明己经到了地底深处。方舟注意到女秘书的手臂上泛起了一层细碎的鸡皮,说明这里的温度必然很低。
“这里是托管仓库,我最讨厌来的地方,没有之一。”
孟悠压低声音说:
“当然,如果咱们攒到了足够的钱,这里也是咱们最终的归宿。”
女秘书带着他们穿过一条极长的长廊,打开了尽头的一间铁门。
“这里就是冯总的办公室,请两位小心脚下,不要绊到什么线缆。”
方舟好奇地西处打量着,他压根没想到世界上居然有这样奇葩的办公室——
整个房间摆满了各种颜色仪器的仪器,它们通过密密麻麻的管线,连接到一个玻璃缸子上。缸子里用营养液泡着一颗大脑。
这时候,方舟终于明白所谓的“后生命托管”是怎么一回事儿了,他远在唐州的肉身上也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敢肯定,眼前的这颗泡在药水缸里的大脑就是冯腾云!
“那就开始吧,小姐,请你来当见证人。”
孟悠忍住了呕吐的冲动,虽然她明知那颗大脑看不见,但还是展开文书向大脑和女秘书分别展示了一下:
“根据《国际打击元宇宙犯罪公约》和我国《刑事诉讼法》之规定,警方现传唤冯腾云先生的大脑接受问话。”
方舟不知道冯腾云的大脑是怎样接收到这里的画面的,但是在他点选了孟悠发来的一个元宇宙对话邀请后,他眼前的世界突然明亮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和孟悠正以真人面貌坐在一间整洁的办公室里,对面是一个身穿唐装的矮小干瘦的耄耋老人,比他之前在元宇宙里见到的佛光笼罩中的冯腾云显得苍老和衰朽了许多。
方舟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间元宇宙会议室。
这原本是一次公事公办的询问,但是时隔50年后,当方舟再次坐在冯腾云的对面时,虽然这完全是一次虚拟的会面,但方舟的胸中仍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五味杂陈的情绪。
其中最突出的情绪就是恨,这是一种警察面对执法对象时不应有的情绪,但是方舟只要一想到是原本射向冯腾云的那颗子弹改变了自己的人生,他就怎么也抑制不住自己对冯腾云的憎恨。这颗子弹改变了他和钟晴两个人的命运,击碎了他们甜蜜的人生。他有时甚至想,他之所以做了那些关于未来的光怪陆离的梦,甚至梦见人们给冯腾云立了一尊跪像来唾骂他,有可能也是潜意识中这种恨意的折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