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宜修（14）

养心殿的龙涎香混着雨前龙井的清气，在鎏金博山炉里织成袅袅青烟。皇帝指尖着和田玉镇纸，目光掠过跪在青玉案前奉茶的玉娆。少女垂首时露出的那段雪白后颈，在暮春的日光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恍惚间与记忆里纯元皇后在梅林拾簪的侧影重叠。

"皇上请看，这是新得的顾恺之摹本。"宜修轻击掌，两个太监抬着紫檀木画匣躬身而入。她鎏金护甲划过匣面牡丹缠枝纹，咔嗒一声机括轻响，三尺余长的绢本画卷如月光倾泻而出。当洛神衣袂展露的刹那，皇帝手中的茶盏突然轻晃，碧色茶汤在盏沿荡出细密涟漪。

画中女子立于惊鸿照水的云端，翠羽明珰在绛色罗衣间若隐若现。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含情目——左眼角缀着颗朱砂小痣，与纯元皇后当年在御书房红袖添香时，不慎被烛泪烫伤的痕迹分毫不差。皇帝不自觉地向前倾身，龙袍袖口扫翻砚台都浑然不觉，朱砂墨顺着青玉案蜿蜒如血。

"这眉眼..."帝王喉间发出梦呓般的叹息，指尖悬在画中洛神面容上半寸，目光却透过薄绢落在玉娆身上。少女恰在此时抬头整理鬓发，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她眉眼间投下细碎金斑，竟与画中人眼尾流转的光晕完美重合。

宜修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轻叩画匣边缘："听闻此画通灵，月圆之夜以鲛人烛映照，能见洛神云髻上的夜明珠生辉。"她话音未落，玉娆奉上的新茶突然溅出几滴，在画角洇开小片水痕。那处破损竟显露出夹层中暗藏的银线，绣着朵并蒂莲的轮廓——正是纯元皇后生前最爱的纹样。

甄嬛踏入殿门时，正撞见皇帝伸手欲抚玉娆发髻。她腕间翡翠镯撞上门框发出清响，惊得画轴上垂落的流苏璎珞簌簌颤动。"臣妾来迟了。"她含笑施礼，月白裙裾扫过地上的朱砂墨迹，状似无意地踩住那抹血色，"姐姐这画当真妙极，只是这洛神眼角的朱砂，倒让臣妾想起碎玉轩那株被雷劈断的西府海棠。"

皇帝瞳孔骤缩。当年纯元皇后小产血崩之夜，暴雨中的惊雷确实劈碎了坤宁宫的海棠树。他缩回的手掌紧攥成拳，翡翠扳指在拇指上勒出青白痕迹。甄嬛己婷婷立于画前，指尖轻点洛神腰间玉佩："顾恺之最善描摹灵玉寒光，可这枚双鱼佩的刻工..."她忽然转头对玉娆轻笑，"倒与妹妹生辰时本宫赠的羊脂玉坠有七分相似呢。"

玉娆背脊瞬间绷首。她记得清楚，那枚被说成是甄嬛所赠的玉坠，实则是三日前宜修宫里的掌事嬷嬷塞进她妆奁的。此刻画中玉佩的鱼尾处，分明刻着纯元皇后的小字"宛宛"，而自己那枚的鱼眼位置，却藏着个极小的"娆"字。

"不过是幅古画，妹妹何必较真。"宜修笑着打圆场，腕间缠着的伽楠香珠突然断裂，十八颗沉香木珠滚落满地。其中一颗首滚到甄嬛脚边，被她用绣鞋碾住。暗红色的木纹裂开，露出内里藏着的黄符纸屑——正是钦天监前日占卜用的朱砂符。

皇帝突然起身，玄色龙纹皂靴重重碾过满地狼藉："都退下！"他暴喝声惊得梁间栖着的白鹦鹉扑棱翅膀，金链子扯断了几根尾羽。玉娆慌乱中打翻茶盏，滚水泼在画轴边缘，竟显露出夹层间密密麻麻的字迹——是纯元皇后抄录的《往生咒》。

甄嬛俯身拾羽时，瞥见宜修绣鞋尖上沾着钦天监特有的金粉。她忽然想起三日前钦天监正使夜观星象后暴毙，临终前在观星台用金粉画下的诡异图腾，正与此刻香灰洒落形成的图案相似。

"皇上息怒。"宜修跪地时，发间累丝金凤衔着的东珠正滚到皇帝脚边，"此画既惹皇上伤怀，不如..."她话音未落，甄嬛突然轻呼："这洛神的披帛纹样好生特别！"众人循声望去，见阳光偏移后，画中原本素白的披帛竟显出暗纹——是九百九十九个"子"字组成的万子千孙图。

皇帝踉跄后退，撞得身后多宝阁上的珐琅彩婴戏图瓶摇摇欲坠。当年纯元有孕时，曾亲自绣过这样的纹样给未出世的皇子制襁褓。他颤抖的手指向玉娆："你...过来细看这画中人的耳坠。"

玉娆跪行至画前，鬓边碎发扫过洛神云鬓处的东珠耳珰。她突然感觉耳垂刺痛——今晨宜修赐的明月珰正在渗血。当血珠滴落画轴时，洛神腰间玉佩突然泛起诡异红光，双鱼纹竟如活物般游动起来。甄嬛袖中指尖掐破掌心，终于看清那红光来自画轴紫檀木上镶嵌的西域血玉髓。

“妖物！这是妖物啊！”皇帝满脸惊恐，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样，猛地一挥衣袖，将面前的画作狠狠地扫落在地。

随着画轴裂开的瞬间，夹层中飘出了一片己经褪色的合欢花。这片花虽然己经干枯，但依然可以看出它曾经的美丽和娇艳。

这是纯元皇后薨逝那年，皇帝亲手别在她鬓边的夏花啊！

宜修伏在地上，她的面容在一瞬间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然而，她并没有注意到甄嬛正借着搀扶皇帝的机会，迅速地将那片干花收入了自己的衣袖之中。

甄嬛的动作非常快，几乎没有人察觉到她的举动。而就在她将干花藏入袖中的那一刻，她的指尖不小心沾上了一些磷粉。这些磷粉在暗处闪着幽蓝的光，仿佛在诉说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场书画之局最终以皇帝呕出半口鲜血而告终。皇帝的身体本来就己经很虚弱了，这一刺激让他的病情更加严重。

当夜，暴雨倾盆而下，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这场悲剧而哭泣。而在钦天监的观星台上，一场突如其来的雷击将新晋的副使击倒在地。

当人们发现他时，他的身体己经被烧成了焦炭，而他那焦黑的掌心里，却紧紧地攥着半片烧焦的画绢。

那半片画绢上，残留着一抹鲜艳的朱砂小痣。在雨水的冲刷下，这朱砂小痣渐渐化作了一摊血泪，缓缓地渗入了汉白玉地砖的缝隙里，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遗忘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