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宜修（12）

卫临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他机械地重复着诊脉的动作，浣碧腕间的温度正在飞速流逝，那方绣着杜若花的帕子不知何时己被冷汗浸透，在暮春的风里飘成一片将落未落的玉兰。

"暴病而亡"西个字说出口时，檐角铜铃正被疾风撞碎。和亲队伍霎时炸开凄厉的哭嚎，胭脂水粉混着涕泪在宫人们脸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卫临用余光瞥见安陵容的贴身侍女正掀开车帘，镶着东珠的护甲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让开！都让开！"他横抱着浣碧冲开人群，素日里煎药的手此刻青筋暴起。假死药的香气从少女鬓边幽幽传来，竟比太医院最上等的龙涎香还要蚀骨。路过辇车时，一枚翡翠耳坠突然坠地，在青石板上迸裂成星——那是浣碧昨日还戴着的，说是甄嬛赏的及笄礼。

山洞里潮湿的苔藓爬上袍角，卫临将外衫铺在地上才敢放下怀中人。月光从石缝漏进来，浣碧胸前的银锁忽明忽暗，锁芯里藏着他们连夜调配的龟息散。三个月前那个雨夜骤然在眼前清晰起来：浣碧浑身湿透撞开医馆的门，发间金钗歪斜，袖口还沾着御膳房的桂花糖渍。

"卫大人可知杜若花语？"她当时这样问，指尖在脉枕上画着圈。窗外惊雷炸响时，她突然倾身凑近，带着雨气的呼吸拂过他翻医书的手，"是...易变的心。"

此刻假死药的效力达到顶峰，浣碧的脉搏弱得像是蛛丝。卫临颤抖着取下她发间的银梳，突然想起教她认药材那日，她故意把辛夷花说成是杜若，被他戳穿时耳尖飞起的红霞比任何胭脂都艳。

"你会水吗？"七天前的子时，浣碧攥着他的袖口问。御花园的锦鲤在脚边游弋，她腕上的珊瑚串在月光下红得惊心，"太极殿后墙的狗洞，每逢雨夜就会被泥水冲开些。"

当时，他心中正为这个大胆的计划而忐忑不安，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感到无比庆幸，因为他对水性非常熟悉。山洞口的水潭散发着幽幽的磷光，宛如鬼火一般，令人毛骨悚然。卫临站在水潭边，凝视着那片深不见底的水域，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寒意。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浣碧的发髻拆散。当她那如瀑布般的青丝垂落在他的掌心时，他忽然间理解了师父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医者最难医己”。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仿佛要碾碎清晨的露珠。卫临心中一紧，急忙将手中的帕子塞进怀中。那块帕子上绣着杜若花的图案，此刻，那花的轮廓紧紧地硌着他的心口，让他感到一阵刺痛。

那夜，浣碧躲在药柜后面绣花的情景，如电影般在他眼前不断浮现。烛火摇曳，将她睫毛的影子投射在宣纸上，那影子竟与师父教他的针灸图惊人地相似。

"大人可知民间嫁衣要绣满九百九十九针？"她当时咬着线头轻笑，针尖在烛火中淬出一点金芒，"我偷换了敬贵妃的安神汤，这才讨来半日空闲。"

此刻那些针脚正在他胸口发烫。卫临握紧随身携带的银针囊，突然听见浣碧喉间溢出一声轻喘。假死药正在失效，少女苍白的唇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嫣红，宛如他们曾在御药房偷尝的西域葡萄酒。

"别怕。"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哑得自己都心惊，"你说过要带我去看江南的杜若花海。"洞外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卫临反手抽出金疮药瓶，却在看清来人时僵在原地——

月光勾勒出熟悉的芙蓉纹宫装，甄嬛的护甲上还沾着凤仪宫的朱砂。她目光扫过卫临来不及收回的手，忽然将药箱轻轻放在苔藓上："卫太医可还记得，那日给惠妃接生时说过的话？"

卫临的瞳孔猛地收缩。三个月前沈眉庄难产那夜，他浑身是血地跪在产房外，对着甄嬛发过毒誓："下官愿以毕生医术守护想守护之人。"此刻誓言在石壁上撞出回音，他看见甄嬛从袖中取出一枚和田玉坠，正是他当年典当给当铺的那枚家传玉佩。

"酉时三刻，西角门会有运恭桶的马车。"甄嬛转身时，发间的步摇在黑暗中划出流星的轨迹，"浣碧的户籍文书...在杜若花的夹层里。"

卫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目光首首地落在那渐行渐远的宫装背影上，仿佛那背影有着某种魔力，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怀中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他猛地回过神来，低头看去，只见浣碧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果然，下一刻，浣碧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眸有些迷茫，似乎还没有完全从昏迷中回过神来。然而，当她的目光与卫临交汇的瞬间，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就在这时，洞外的杜若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突然盛放开来。夜风如同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花瓣，然后将它们卷入洞中。花瓣如雪花般飘落，有的落在了地上，有的则落在了浣碧那尚未恢复血色的唇上。

浣碧看着卫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她的声音轻得如同羽毛飘落，却带着一丝调侃：“你的心跳得好吵啊。”

卫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他的手不自觉地想要伸出去，触碰那片落在浣碧唇上的花瓣，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及花瓣的一刹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打破了夜的宁静。

数十支火把如同火龙一般，迅速将山洞照得亮如白昼。卫临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的第一反应是将浣碧紧紧地护在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可能的危险。

然而，当他看清为首之人腰间悬挂的那块玄铁令牌时，他的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仿佛被一股寒意从头到脚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