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角落。冰冷、坚硬的钢壁透过被炮火燎烤变形的制服用最后一丝余温摩擦着我的脊背。身体沉得如同舰底被淤泥吞噬的压舱铅块,连眼皮抬起都耗费着仅存的意志。空气粘稠,弥漫着刺鼻的混合体味:机油渗漏的滑腻腥气、绝缘材料焦糊的塑料臭味、冷却金属散发出的、如同铁锈混着血腥的淡淡金属腥……以及自己口腔里那股长久未进水食、却因过度嘶吼而泛起的铁锈与硝烟的干涩回味。
眼前,透过舰桥巨大装甲观测窗上蛛网般的放射状裂纹,是那巨物悬停的庞大阴影。“炉堡”的白色降旗,在带着焦糊颗粒物的晨风中缓慢地卷动,巨大、惨白,如同巨兽僵死睁大的眼睑。堡垒底部装甲门附近堆积的投降者黑点还在缓慢蠕动,遥远而模糊。堡垒自身燃烧的闷响、蒸汽泄压的尖啸、偶尔几声金属冷却断裂的脆响……汇合成一首庞大机械陷入永久沉寂前的安魂曲。
脚下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振动——是舰体深处某个大型轴承在热能彻底散失后,最后一丝应力释放引发的、如同叹息般的颤抖。紧接着,“咔哒”一声轻响,极其微弱,却清晰地穿透了这死寂空间。是怀中内袋。那杆永远冰凉、从不发烫的银制魔导钢笔,细长的笔尖在昏暗中划出一道难以察觉的微光,挣脱了制服的束缚,悬浮在沾满油渍和焦黑指印的肮脏甲板上方。
它安静地悬停了一瞬。笔尖微微下探,精准地避开了一块嵌在接缝处带血的碎铁片,轻轻点在摊开在角落那本厚实航海日志的泛黄纸页上——页面翻开的位置,恰好是昨晚标注作战计划与航线的最后一张图表下方,大片触目惊心的空白区域。
没有墨水瓶。没有吸墨器。那打磨如手术刀般锋利的14K金笔尖,只是在那片暗褐色浸染、边缘凝结着厚厚煤灰油污的甲板接缝处,稍稍停滞了零点几秒——如同某种冰冷节肢动物的口器进行着精准的吮吸。接着,它开始动了起来。
是书写,是复刻,也是掘墓。
沙沙…沙沙沙……
摩擦的质感干涩而清晰,如同钝刀刮过厚重的羊皮纸。笔尖在粗糙的特制航海日志铜版纸上游移,蘸着甲板缝隙中那些冰冷、粘稠的混合物:渗漏变质的机油,冷却凝结的脂质战损(或许是某个水兵最后留下的痕迹?),还有那些被履带碾碎又经大火淬炼、最终沉降于钢板缝隙深处的、带着浓烈硫磺颗粒的顽固煤灰。墨水并非流淌,而是被这非生命的造物精确地引导、压印在纸上,形成一种深沉、暗褐近黑、质地粗粝如干涸血痂的可怕墨迹。
我半垂的眼睑下,余光勉强捕捉着那行行在纸上迅速生长出的、冰冷到刺骨的符号:
高卢海军部 机密作战报告 K4舰队时间: 卡西米尔标准时,凌晨03:17 – 拂晓。当地时间混乱待校准。地点: 北纬57°42'N,东经19°08'E。(观测修正系数1.02,航迹计算偏移量己计入)初始态势: 与预定航迹误差七十海里(原因待查,推测导航仪受未知强地磁干扰)。遭遇维多利亚大舰队主力战列线右翼警戒幕。战术决策: 实施“伪装溃退”方案(战术预案Z-7变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