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狄伦”号巨大的履带链条碾过最后一段布满金属碎片的焦土,在距离“炉堡”那如同悬崖峭壁般高耸、此刻遍布焦黑弹痕与燃烧火点的侧舷装甲带不足五百码处,缓缓停了下来。履带陷入松软的、被高温熔融后又冷却的渣土里,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轮机舱深处那持续了整夜的、如同垂死巨兽般的咆哮与嘶鸣,终于在一次剧烈的、仿佛肺腑被彻底撕裂的咳呛后,彻底沉寂。只剩下蒸汽从破裂管道和泄压阀中泄漏出来的、尖锐而断续的“嗤嗤”声,如同临终前最后的喘息,混杂在堡垒方向传来的凄厉汽笛背景音中,构成一曲荒诞的终焉交响。
舰桥内弥漫着死寂。并非无声——远处堡垒上零星的燃烧爆裂声、隐约的哭喊、蒸汽泄漏的尖啸从未停止——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巨大空白。参谋的手指还按在冰冷的传声筒壁上,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冻结在上一刻那疯狂的指令中。值更官瘫坐在罗经柜旁,布满血污和煤灰的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指挥塔顶棚的裂缝,那里透进一缕浑浊的光线,映照着空气中悬浮的、缓缓沉降的尘埃。连炮术长那如同巨熊般的身影也佝偻了下来,粗壮的胳膊无力地垂在火控仪冰冷的金属残骸上,布满老茧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蒸汽压力……归零。”轮机长的声音透过传声筒传来,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B、C锅炉彻底……毁了。轴承……熔了。‘查狄伦’……动不了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这艘承载着舰队最后锋芒的巨舰,在完成了它最不可能的任务后,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如同一柄斩断巨兽爪牙后自身也寸寸碎裂的残剑,被永远钉在了这片它亲手塑造的焦土之上。
我扶着同样冰冷的铜质扶手,视线艰难地越过舰桥巨大的裂口,投向那片被硝烟和晨雾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景象。巨大的白色降旗在堡垒最高处无风自动,惨白的布面被下方升腾的黑烟熏染出诡异的污痕。堡垒侧舷巨大的装甲带上,那些被高爆燃烧弹撕开的裂口仍在冒着滚滚浓烟,如同永不愈合的黑色疮疤。几处探照灯塔的残骸扭曲地垂挂着,像被折断的眼睑。堡垒下方靠近地面的区域,几扇巨大的装甲门正伴随着刺耳的齿轮转动声缓缓开启,如同巨兽不情愿地张开的口器。一队队人影正从那幽暗的通道中涌出,在堡垒投下的巨大阴影中显得渺小而混乱。他们大多没有携带武器,步履蹒跚,如同被驱赶的蚁群,在焦黑的地面上汇聚成几股黑色的溪流,缓慢而茫然地向着“查狄伦”号的方向移动。投降者。
“信号兵,”我的声音打破了舰桥的沉寂,干涩得如同荒原上枯裂的河床,“回复乌萨斯‘北境怒号’及一切可视友舰:‘目标堡垒己降。执行受降程序。警戒周边,收缴敌武装。’”命令简洁,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的冰冷重量。没有胜利的宣告,只有程序化的接管。在这片孤绝的战场上,胜利的滋味如同吸入口中的硝烟,辛辣呛人,却感受不到丝毫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