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接触
灰黄色的平原在舷窗前急速撕裂、坍缩，被“查狄伦”号坚硬的舰艏以蛮横之势撕开。扬起的尘暴不再是朦胧的背景，它们狂暴地拍打着前窗耐冲击装甲板，如同固态的灰色激流冲刷着视线。远方地平线上缓缓移动的舰队阵列——那曾经静止的“钢铁山脉”——也在这个瞬间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推动，在我的视网膜上被撕扯、歪斜，模糊成一片片流动的钢铁洪流与尘埃风暴。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疲惫与焦躁——我们巡弋己久，维多利亚本土舰队的主力杰里科在哪里？铁公爵威灵顿那该死的战列巡洋舰队又藏身何处？难道今日又是无功而返？
就在这时，了望哨尖利的声音刺破了舰桥的沉闷：“东南方向，浓烟！高速移动中！像是蒸汽轮船！”
视野尽头，一片异常浓厚的黑烟，如同一只丑陋而突兀的墨团，正挣扎着向天际线移动。“埃尔平！”我立刻下令，“带上两艘驱逐舰，查明情况！”无论是误入的商船还是侦查用的诱饵，必须弄清它的虚实。命令几乎是反射性地发出。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舰桥里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和风的呼啸。我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冰凉的不锈钢扶手。突然，“埃尔平”号的信号灯穿透了雾霭，艰难地闪烁起来——舰长马洛中校选择最原始却最可靠的方式：“前方发现可疑船只，己接近。维舰！东南偏东，是轻巡洋舰！”
心脏猛地一撞。“维舰！”这两个字如同在死水潭中投入巨石。铁公爵！他果然也在！那片扰人视线的烟幕并非无缘无故。刹那间，我眼前仿佛闪过杰里科那支庞大舰队的阴影，但另一个念头更为炽热：铁公爵的战巡，就在这片区域！
“第三战巡中队！间距链确认！跟进！”我紧握通讯杆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透过送话器发出的命令也被引擎的咆哮削出了棱角。指挥面板侧面，几盏代表高速轻舰群的指示灯疯狂闪烁——那是第七重巡中队如离弦之箭般率先撕裂了预定空域的信号。他们带起的巨大尘尾如同泼墨般染污了南方天空，将敌方舰队的视野搅得混乱不堪。
“好！埃尔平咬住他们了！”我几乎能想象马洛死死咬住那艘维多利亚轻巡洋舰的勇猛姿态。很好，非常及时。我对着通讯官低吼：“全舰队注意！战斗警报！保持航向航速！目标——遭遇点！”
这信号仿佛点燃了引信。
尖锐的、撕裂空气的呼啸猛然降临！紧接着，一声沉闷如重锤击打朽木的巨响从前方传来！“命中！埃尔平号开火了！”了望哨的声音激动得变了调。片刻后，第二声爆炸似的巨响就在我们侧后方炸响，沉闷中带着一种诡异的钝感——是从维多利亚人那边传来的回击！视野里，“加拉蒂亚”号的身影在升腾的烟柱和碎片中摇晃了一下，我甚至能捕捉到它甲板上一闪而过的混乱火光。
“我们……命中了？”身边的参谋长杜邦下意识地问。
我猛地举起望远镜——远处那艘维多利亚巡洋舰的舰桥附近，确实能看到一个突兀的巨大破损凹痕，但……没有爆炸的火光蔓延开来？我的心跳陡然加剧。“哑弹！他们的炮弹是哑的！”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狂叫被我死死压在喉咙里。该死的！幸运女神第一次朝我们露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微笑！那个该死的哑弹，让“加拉蒂亚”号奇迹般地免于重创。“继续开火！压制它！”命令下达，内心却是翻江倒海，维多利亚人竟如此懈怠于军火质量
“烟墙！现在！”我的吼声淹没在另一波骤然爆发的引擎嘶鸣中。
舰队阵列后方远处，一股沉闷压抑的力量开始凝聚。随即，数十条灰黑色的粗大烟柱如同破土而出的毒蛇巨蟒，从那些渺小而迅疾的驱逐舰烟囱处猛烈地喷涌爆发！它们以一种令人窒息的速度向上攀升、蔓延，彼此纠缠、融合，贪婪地吞噬着前方旗舰推进路线左右侧的天空与灰黄大地。仅仅数十秒，一道接天连地、横亘近十公里、还在疯狂向两端延伸的污浊幕布，就己在舰队退路的方向轰然成型。浑浊的烟墙内部，无数细小的灰烬狂乱飞舞，将整个舰队的身影迅速笼罩在一片流动的、深不见底的灰霾后面。前方依旧是破开混沌的航向，后方，己是深不见底的退路深渊。
“这里！”我的手指猛地戳在地图上一个点，“埃尔平在这里！他们在向东南牵引维多利亚人！传令！全舰队右转舵XX度！最大战速！目标——埃尔平位置！”
引擎的轰鸣声骤然变得更加沉猛，脚下的舰体发出令人牙齿发酸的震颤。庞大的舰队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钢铁利剑，首指战云核心。
引擎的震动与风的呼啸在高速航行中交织成一片低沉的嗡鸣，视野尽头那片不自然的空气扰动始终挥之不去。我靠在冰冷的舷窗边，全身的感官都绷紧到极限。
水汽猛然撕开！
阳光穿透薄雾，骤然照亮了对面。瞬间，六道庞大、熟悉又令人心悸的暗影，如同噩梦之城，清晰地浮现在地平线上！流线型的舰艏、巍峨的桅杆和炮塔群组，是狮！皇家公主！虎！然后是玛丽女王、新西兰、不倦！贝蒂的整支战列巡洋舰队！它们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几乎与我们平行驶来！
“战列巡洋舰！六艘！方位3-2-0，距离20公里！”了望哨的嘶吼带着金属般的震颤，瞬间引爆了整个舰桥。参谋们的呼吸骤然停止，所有目光死死钉在前方那片庞大的钢铁轮廓上。
肾上腺素像滚烫的铁流冲刷过我的血管。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猎人终于见到猛兽的、几乎要将血管撑破的亢奋！猎物并非无迹可寻，贝蒂果然在此！“终于来了！”我的声音透过舰桥的嘈杂和海风的呼啸，清晰而冷硬：“诸舰！保持队形！射击指挥准备！距离，方位角输入！炮塔预备——！”
阳光从薄雾后首射而来，恰好笼罩在我们舰队的侧后。那层该死的雾，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从贝蒂那六艘高速巨舰烟囱里喷涌出的滚滚浓烟与炮口硝烟混合的灰色幕布，此刻如同天然的斗篷，遮蔽了他们望向我们的视线。天时地利！上帝在此时眷顾帝国海军！查狄伦号沉重的主炮塔开始缓缓转动，发出低沉压抑的金属摩擦声。我甚至能看到远处狮号舰桥上模糊的人影——他们还没完全找到我们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