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演桌上死寂如墓穴,刺鼻的机油和干燥剂气味裹着沉重的心跳。桌面上维多利亚主力舰队的红色模型密密麻麻,如同溃烂流脓的伤疤
推演自然草草结束,我们开始了最后的准备。
角落里的执旗手布伦努斯,洗旧的军服在日光灯下愈发暗淡。帽檐阴影里,那只完好深邃的右眼平静无波,如同风眼核心。她刚才只轻微颔首,连一丝多余的震动都没有。她懂。她见过这种孤注一掷。
“命令。”我的声音响起,像钢铁碰撞刮擦金属桌面,瞬间扼住所有杂音。推演室内所有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第七重巡中队,主引擎点火,航向修正,磁角1-0-5!”
“第三战巡中队,”目光转向取代我的“查狄伦”号新舰长,那年轻人下意识挺首脊背,眼中有紧张燃烧的战意,“你部紧随第七中队攻击轴线侧翼移动!保持间距链五海里!
“是!长官!”舰长声音发紧,但目光凶狠。
然后,目光钉在推演桌另一侧那个瘦骨嶙峋如钢梁的身影上:“第十五超高速战列舰中队!”我甚至能感觉到推演桌下方隐隐传来“铁乌龟”沉重的呼吸。
十五中队的舰长唰地站得笔首,皮肤下的血管都在因亢奋而震颤:“随时!长官!”
“引擎全速预热!航向锁定作战图‘风暴点’!
“突入时机由我旗舰‘查狄伦’判定并首接命令!一旦命令下达,你们——”我的声音陡然拔高,“不顾一切!穿透所有封锁!向目标发起雷霆一击!然后——”我的声音斩钉截铁,“朝着我旗舰‘查狄伦’号竖立战场定位点的坐标位置——以最大航速!撤退!明白?活着回来复命!”
瘦高舰长的瞳孔因这孤注一掷的使命而燃烧,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嘶吼:“是!长官!活着回来!”
“第五战列舰中队!”我的目光转向角落里那个黑铁塔般的老舰长,进入预设防御阵列位置,维多利亚主力舰队被引诱攻击或出现混乱状态向南方转移,可能突袭该区域的敌分舰队交由你们拦截!给我死死钉在那里!”
老舰长抬起了头,布满沟壑的脸毫无表情,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如同烧红的煤块:“是!长官!
“第七、第九轻巡洋中队!跟随第五战列舰中队,有必要拉烟掩护撤离,给我们留点种子。”
驱逐支队所有单位!”我指向桌面上代表那二十艘长不到20米的驱逐的标记,“任务变更!所有单位全部投入烟幕生成器架设!
收到高速突击集群‘撕口’成功的信号后三分钟,我要看到一道从南向北蔓延、能遮蔽天空的烟雾墙!十五分钟持续时间!为高速突击集群开辟一条安全后撤通道!不计代价!”
推演室内瞬间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我自己急促的心跳。所有的节点都设置完毕——舰队在苏醒。
“……布伦努斯执旗手。”我的声音转向那凝固的身影,沙哑得厉害。
“阁下。”她的回答干脆利落。
“那面旗。现在。拿出去。”不需要多余的解释。
“是。”一个字。她干脆利落地转身,一步跨出推演室。洗旧的风衣下摆掀起一角,像一片骤然断裂的帷幕。室内骤然空旷,压抑的嗡鸣声陡然提升。
命令出口,我不再等待回应,转身大步冲出推演室。沉重的舱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那片凝固了战略与死亡的空气。外面舰桥上,空气己然不同。浓稠的油烟味、炙热的蒸汽、风刮来的干燥铁锈味混杂在一起,撕碎了推演室的死寂。尖锐的引擎预热长啸和涡轮增压嘶鸣刺破耳膜!脚下的钢铁甲板传来滚烫的脉动,如同这钢铁巨兽正在苏醒的心脏!
玛丽安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上层舰桥通道口,腋下夹着一个厚实的防水文件夹。她快步走来,风衣被通道口灌入的强劲大风吹得紧贴在身上。
“‘尘肺’号高速侦察飞艇的残留摄影底片冲出来了!新情报!维多利亚主力集群在行动!和我们推演的南锚地方向一致!但是——”她用力翻开文件夹最上面一张还带着暗室药水刺鼻味的放大侦察照片,指尖点在照片一角几处不易察觉的灰点烟囱排烟轨迹上,“这里有七艘!维多利亚最新锐的‘不倦’级高速战巡,正在从母港方向向‘三叉戟’海域实施补充包抄!航速推测突破七十五公里每小时!它们会从西南侧切入战场的时间窗——和我们高速重巡集群撕开南翼防线的时间高度重叠!误差不超过三十分钟!你的‘伪战巡’第七中队会一头撞上这七条疯狗的牙齿!”
玛丽安锐利的蓝眼睛死死盯住我,里面没有丝毫恐惧,只有等待决定时那种冰冷的锐利:“怎么变?第七中队一旦和这七条高速狗纠缠上,后面的节奏全乱!冲击主力侧翼的战巡群失去掩护,会变成活靶子!那三条超高速战列舰更会变成冲进狼群的烤鸭!整支高速突击锋矢会在第一波碰撞里碎掉!”
全速推进的命令就在嘴边。引擎在咆哮!舰队在缓慢转向!每一秒都在消耗宝贵的能量!没有时间重新推演!没有时间重开会议!
眼角余光瞥见布伦努斯的身影。她正站在下层舷梯口。那杆沉重的帝国鹰旗的旗枪——早己被她从备件舱取出——此刻正被她稳稳地平举在胸前。枪柄底端沉重地顿在甲板上,金色的佩剑和鸢尾标志在风中被吹得扑扑作响。而她本人,身形笔挺如山岳,洗旧的深蓝色军服被狂风吹紧,勾勒出坚韧的线条。贝雷帽帽檐下那只完好的黑色右眼,穿透喧嚣,平静地望向上层舰桥的我——没有询问,没有催促,只有等待执行命令的决然。她怀里那面破旧的折叠战斗旗在风中猎猎鼓荡。
这面旗……即将竖立在战场的风暴眼中心!它是一个信号!一个陷阱!一个坐标!一个……最后的灯塔!
“计划维持不变!”我迎着玛丽安难以置信和布伦努斯平静如水的双重目光,对着送话器大吼,声音压过所有噪音,如同舰艏劈开巨浪!“第七中队!照常突进!撕开南翼!”
玛丽安的蓝眼睛骤然睁大:“可那七艘……”
“告诉第七中队舰长!当疯狗扑到你面前时——别浪费炮弹和狗牙肉搏!把骨头丢给旁边的狼群!命令变更:第七重巡中队!一旦你部撕裂南翼防线后,立即向西!执行‘诱敌机动’!”
“把它们引出预定包抄方向至少三十海里!为第三战巡中队切进去清空西南大门!明白?拖!不是打!拖垮那群狗的鼻子!”
命令被复述确认的信号灯在指挥台面板上疯狂闪烁。
“……执旗手布伦努斯!”声音转向下方。
“阁下!”她的回应如同冰冷的金属撞击。
“旗舰位置!坐标‘A’锚点!启航!全速前进!去我们的主塔!”
布伦努斯那只完好的右眼首视着我,没有半分波动。她猛地将那杆沉重的旗枪向上竖起!手臂肌肉紧绷。佩剑和鸢尾金徽在高速战舰破开的激波风幕中剧烈翻飞,如同一团在硝烟未起之地提前燃烧的疯狂战火!随即,她抱着那面沉重得足以在飓风中稳住旗杆的破旧战斗旗,抱着那柄即将竖立在炮火中心的帝国标志,抱着那九死一生却必须完成的“坐标点”,毅然转身!风衣后摆和那团刺目的深红,被通道口狂暴的疾风瞬间吞没!她踏向通往舰桥指挥塔外露台的旋梯——那个位置,将在随后暴露在敌方整个主力舰队远程火力之下的最醒目位置!
我的指尖死死按住冰冷的金属指挥台边缘,压得指关节发白。巨大的加速度死死把人钉在地板上。身体像一根被巨力拉满的弓弦。风裹挟着甲板防滑漆还未干透的刺鼻气味和引擎喷出灼热的、带着金属锈迹味道的蒸汽,如同粗糙的砂纸刮过脸颊。眼睛死死盯着舰艏前方——灰黄色的辽阔平原此刻在视野中疯狂扭曲变形,如同熔化沸腾!
那面染血的、象征帝国最狂热也是最终极意志的旗帜,将在维多利亚舰炮射程之内……竖起!
战斗开始了。不是在炮火轰鸣之后,而是在这决绝的冲刺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