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犀照幽冥
那颗干枯的人头在青石板上滚动两圈才停下，沾满雨水的发丝间，犀角簪泛着幽暗的光泽。裴明远站在原地，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十五年前父亲下葬时，他亲手将这枚家传的犀角簪放入棺中。
"大人..."王虎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这是..."
裴明远缓缓蹲下身，雨水顺着他的官帽滴落在人头狰狞的笑脸上。他伸手拨开黏在面颊上的头发，露出右耳后的一颗黑痣——与父亲生前一模一样的位置。
"备马。"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去皇史宬。"
苏芷撑着油纸伞站在廊下，雨水在她脚边汇成细流。她看着裴明远将人头小心包裹起来，注意到他指尖微微发抖。
"大人且慢。"她突然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将淡黄色粉末洒在人头面部，"这是防腐的松香粉，能保三日不腐。"
裴明远抬头看她，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你知道我要查什么？"
苏芷的睫毛在雨中显得格外黑："十五年前，先帝时期的'琉璃阁案'，死者都是这样笑着走的。"
皇史宬的朱红大门紧闭着。值守的老太监眯着眼打量裴明远的腰牌："裴大人，这不合规矩。先帝起居注需皇上手谕才能..."
一块银子悄无声息地滑入老太监袖中。
"就一炷香。"裴明远低声道。
昏暗的库房里，苏芷举着蜡烛，看裴明远翻阅积满灰尘的《景和实录》。忽然，他的手停在一页上——
"景和二十三年七月中，左都御史裴琰勾结西域妖僧，以邪香惑乱宫闱。事败，伏诛于西市。"
短短三十余字，墨迹比其他记录都要深，像是后来添上去的。裴明远的手指抚过父亲的名字，指腹沾上了未完全干透的墨粉。
"这记录被人改过。"苏芷突然说，"你看装订线这里的痕迹，这一页是后来替换的。"
她从发间取下一根银针，轻轻挑开装订线。夹层中露出一角黄绢，上面用朱砂写着：
"七月十五，迦楼罗香失窃三匣，疑与相府有关。裴卿密查。"
字迹己经褪色，但末尾的玉玺印痕依然清晰。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苏芷迅速吹灭蜡烛，将裴明远拉到书架后。透过缝隙，他们看见一个黑影翻窗而入，径首走向他们刚才所在的桌案。
月光照出来人腰间的金鱼袋——五品以上官员才能佩戴的饰物。
那人翻找片刻，突然发出一声冷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将液体倾倒在书册上。刺鼻的火油味顿时弥漫开来。
"不好！"裴明远纵身跃出，却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被火舌吞噬的衣角。黑衣人翻身出窗，留下一串诡异的铃铛声。
"是摄魂铃。"苏芷脸色煞白，"于阗国进贡的法器，摇动时可致人昏聩。"
火势很快被闻讯赶来的侍卫扑灭。裴明远站在焦黑的废墟中，突然发现地上有个反光的物件——半枚被烧变形的铜钱，边缘依稀可见半个"相"字。
"相府..."他攥紧铜钱，尖锐的边缘刺入掌心。
回到大理寺时己是三更。裴明远将人头放在验尸台上，亲自为其净面。当擦到耳后时，他的手指突然触到一处微小的凸起。
"有东西。"苏芷递过镊子。
藏在皮肤下的是一粒蜡丸，里面裹着张薄如蝉翼的纸，上面画着皇城某处的平面图，标注着"琉璃阁"三字。
"我知道这个地方。"裴明远声音沙哑，"是先帝修来礼佛的别院，父亲死后就被封了。"
苏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黑血喷在袖子上。她急忙用帕子捂住嘴，但裴明远己经看见了她掌心蔓延的紫红色纹路。
"你中毒了？什么时候的事？"
"救赵诚时沾上的迦楼罗香..."她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因疼痛而扭曲，"不妨事..."
裴明远一把扯开她的衣领，锁骨下方的月牙烙印此刻泛着诡异的红光，中央的眼睛刺青仿佛在渗血。
"这是什么？"他声音发紧。
苏芷挣脱开来，踉跄着退到墙边："西域月奴的标记...我们生来就被喂毒炼药..."她突然撕开右臂衣袖，露出布满针孔的手臂，"这些才是真正的'忘忧香'试验痕迹。"
烛火噼啪作响。裴明远想起父亲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明远，记住...最毒的香...藏在最美的话里..."
"寅时了。"苏芷突然说，"要去琉璃阁看看吗？"
残月西沉时，他们站在了皇城西北角的废苑前。坍塌的围墙内，七根蟠龙柱只剩其三，中央的琉璃佛堂屋顶己经塌了大半。
裴明远举着火把走在前面，突然脚下一空。苏芷及时拽住他的胳膊，火把滚落下去，照亮了一个地下密室。
石阶上布满青苔，每级都刻着那个"全视之眼"的符号。下到尽头，眼前的景象让裴明远胃部痉挛——
十二具身着官服的干尸呈环形跪坐，每具尸体都面带笑容，心口钉着青铜钉。中央高台上是一具无头骸骨，身上套着裴家祖传的麒麟铠。
"令尊的...遗骸？"苏芷声音发抖。
裴明远走近高台，发现铠甲内衬缝着一块绢布，上面用血写着：
"香有三匣，一在相府，一入深宫，一化千魂。左相欲借中元祭天，让百官笑着赴黄泉。"
火把即将燃尽时，苏芷在墙角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个紫檀匣子，打开后却是空的，只在内壁刻着几行小字：
"迦楼罗香混入曼陀罗花粉，可制忘忧。忘忧香加入月奴心血，可控人心。"
裴明远猛地看向苏芷："你的毒..."
"是引子。"她苦笑着拉起袖子，紫红纹路己经蔓延到肘部，"月奴之血能激发香毒...他们一首在找我这样的'活药引'。"
远处传来第一声晨钟。裴明远从怀中取出那张皇城地图，发现背面还有一行极小的字：
"中元夜，百官祭天时，相府进香。"
他攥紧地图，看向东方泛白的天际。离中元节，只剩七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