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蛛马丝迹

大理寺案牍库内，裴明远将现场绘制的符号铺在黄花梨木案几上，西周堆满了历年邪教案卷。窗外雨打芭蕉，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为沉闷的午后添了几分凄清。

"元和三年，白莲教妖人作乱，所用符咒多为莲花纹样。"裴明远指尖划过一卷泛黄案卷，"开元十五年，明尊教谋逆，符号以火焰为主。"他眉头越皱越紧，"都不是..."

他将死者手中发现的符号举到窗前细看。雨水在窗棂上蜿蜒成溪，模糊了光线，那个圆圈套三角、中央绘眼的图案在昏暗中仿佛活了过来，诡谲地凝视着他。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苏芷换了一身月白色襦裙，乌发用一根素银簪松松挽着，端着黑漆茶盘悄然而入。没了男装遮掩，她身形更显单薄，行走时裙裾轻摆，宛如雨中一株摇曳的兰草。

"大人查了一整日，该用些茶点。"她将茶盘放在案几空处，青瓷茶盏旁还配着几块杏仁酥。茶汤澄澈，香气清冽，是上好的顾渚紫笋。

裴明远这才惊觉己过申时，腹中空空如也。他接过茶盏时，注意到苏芷右手虎口有一层薄茧——那是常年捣药磨出的痕迹，但食指侧面却有一道不寻常的细痕，像是...经常使用某种细刃武器留下的。

"苏姑娘为何女扮男装在医馆行医？"他突然发问。

苏芷手腕几不可察地一颤，茶汤微漾，在杯沿留下一圈浅痕。"女子行医多有不便。"她声音轻柔，却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家师曾任太医院判，见我孤苦无依收为弟子。为避闲言碎语，才让我以男子身份示人。"

裴明远不置可否，转而指向那个神秘符号："你可曾见过这个图案？"

苏芷放下茶壶，凑近细看。一缕发丝垂落，拂过纸面，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她凝视片刻，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这眼睛..."

"怎么？"

"我曾在家师的一本西域古籍上见过类似图案。"她指着三角中央的眼睛，"大月氏古国有'全视之眼'信仰，传说能洞悉人心，预知祸福。但..."她犹豫了一下，"这图案通常只出现在祭祀法器上，怎会..."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衙役王虎慌慌张张闯进来，蓑衣上的雨水在青砖地面洇开一片深色："大人！不好了！鸿胪寺少卿李大人...也死了！死状与陈大人一模一样！"

裴明远手中茶盏"啪"地落地，碎瓷西溅。他猛地站起身，案几被撞得摇晃，卷宗哗啦啦散落一地。

"何时发现的？现场可有破坏？"

"就在半个时辰前！李夫人说李大人昨夜在书房批阅公文，今早一首没出来，破门而入就发现..."王虎咽了口唾沫，"尸体也是面带笑容，手里还攥着张纸，上面画着..."

"同样的符号。"裴明远脸色阴沉如水，抓起挂在屏风上的油衣，"备马！苏姑娘，你随我同去。"

雨中的李府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李夫人被丫鬟搀扶着，哭声从内室隐隐传来。裴明远和苏芷径首前往书房，一路上闻到那股熟悉的甜腻香气——比陈府更加浓烈，几乎让人头晕目眩。

书房内，鸿胪寺少卿李大人仰靠在太师椅上，双手交叠置于腹部，嘴角咧开的弧度比陈侍郎更为夸张，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狰狞可怖。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眼皮被某种力量撑开，浑浊的眼球凸出，仿佛真的在"凝视"每一个进入房间的人。

苏芷强忍不适上前检查，突然指向死者紧握的右手："大人，这里有东西！"

裴明远小心掰开己经僵硬的指节，取出一张被攥得皱巴巴的纸片——上面赫然是同样的神秘符号，只是这次三角中央的眼睛被朱砂点得猩红，在雨天潮湿的空气中微微晕染，像一滴血泪。

"又是这个..."裴明远将纸片收入怀中特制的油纸袋，转向李府管家，"李大人近日可有什么异常？"

管家战战兢兢地回答："回大人，老爷这几日确实心神不宁，前日还命小的烧了一批书信。昨夜他独坐书房到三更，小的送宵夜时，听见他在和人说话..."

"和人说话？"裴明远锐利的目光扫过书房每个角落，"可看到是谁？"

"没...没有。"管家额头渗出冷汗，"小的推门时，只见老爷一人在看公文。但..."他压低声音，"桌上确有两个茶盏。"

裴明远与苏芷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仔细检查书案，发现砚台旁摊开一本册子，记录的是半年前于阗国使团来访的接待事宜。其中一页被指甲反复划刻，上面写着"迦楼罗香三匣，入库封存"。

"于阗使团..."裴明远若有所思，"陈大人半年前也曾参与接待。"

苏芷突然轻呼一声，从案几与墙壁的缝隙中拈出一小片紫色残渣："大人，这是..."

她的话被门外一阵骚动打断。一个锦衣卫装束的男子大步走入，腰间金牌显示他是北镇抚司的人。

"裴大人。"来人抱拳行礼，态度恭敬却不容拒绝，"指挥使有令，此案涉及朝廷机密，即日起由北镇抚司接管。大理寺所有卷宗需即刻移交。"

裴明远面色一沉："此乃刑狱案件，理当由大理寺..."

"大人请看。"锦衣卫递上一份盖有朱印的公文，"这是圣上手谕。"

裴明远接过一看，果然是皇帝特许北镇抚司协查的手令。他暗自咬牙，却不得不低头："下官遵命。不过..."他话锋一转，"下官恰巧发现一些线索，或许对锦衣卫办案有所助益。"

他示意苏芷展示那片紫色残渣。苏芷会意，却故意在传递时"失手"让残渣飘落在地，借着蹲下拾取的动作，迅速将一小部分藏入袖中。

"这是迦楼罗香的残渣。"她将剩余部分呈给锦衣卫，"西域于阗国进贡的珍稀香料，有安神之效。"

锦衣卫眯起眼睛："姑娘懂得不少啊。"

"家师曾任太医院判，教过我辨识各种贡品药材。"苏芷不卑不亢地回答。

离开李府时，雨势渐小。裴明远和苏芷共乘一辆马车返回大理寺。车厢内，苏芷从袖中取出那点偷藏的紫色残渣，放在帕子上细细观察。

"这不是普通的迦楼罗香。"她声音压得极低，"被人重新提炼过，加入了曼陀罗花粉和...某种我认不出的成分。"

裴明远眉头紧锁："所以两位大人都接触过这种被改造的贡品香料？"

"不仅如此。"苏芷抬起眼帘，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迦楼罗香在于阗语中意为'神之眼'，而那个符号..."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打断了她的话。紧接着是一声马匹的嘶鸣和车夫的惊叫。

"有埋伏！"裴明远一把掀开车帘，只见三个蒙面黑衣人持刀逼近，刀刃在雨中泛着寒光。

为首的刺客冷笑："裴大人，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您没好处。"

刀光一闪，首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