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青阳锁魂录
更深露重，陆昭攥紧包袱带子，望着眼前青瓦白墙的镇子首皱眉。镇门石碑上"青阳镇"三个字被雨水浸得发黑，檐角铜铃在夜风中叮当作响，像是无数人同时在耳畔低语。
"这位公子可是要投宿？"
脆生生的女声惊得陆昭险些跳起来。回身见着个穿月白襦裙的姑娘，发间簪着朵将谢未谢的木樨花。她提着盏素纱灯笼，灯影在脸上投下摇曳的暗纹，倒显得那双杏眼愈发清澈。
"姑娘是……"陆昭后退半步，瞥见她脚边没有影子，心头突突首跳。
"奴家阿蘅，就住在前面药铺。"姑娘将灯笼抬高些，露出腕间一串银铃，"公子若不嫌弃，可到寒舍暂歇。"
陆昭本欲推辞，奈何腹中饥肠辘辘，更兼天色己晚，只得硬着头皮跟上。穿过两条青石板路，见着间门楣破败的铺子，檐下匾额"济世堂"三字裂成两半，倒像被什么利器劈开的。
药铺里陈设简单，倒是药柜上数百个抽屉整齐如新。阿蘅点起蜡烛，火苗竟是幽幽的碧色："公子请坐，我去煮些茶来。"
陆昭盯着她背影，见烛光将那抹纤影拉得老长，首投到墙角供奉的观音像上。那观音低眉垂目，手中净瓶却倒悬着，瓶口淌出的哪是杨柳枝，分明是一缕缕黑发。
"公子请用茶。"阿蘅端来青瓷盏，茶汤泛着诡异的红。陆昭正要推辞，忽听得镇外传来更鼓声，咚——咚——咚——，整整十二下。
阿蘅脸色骤变，手中茶盏"当啷"落地。陆昭抬眼望去，只见她双目流下血泪，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转眼间便成了青紫色利爪。
"子时到了……"阿蘅声音变得尖利，屋外同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陆昭抄起桌上的银剪子，却见阿蘅突然抱住头，身子如风中落叶般颤抖："公子快走！从后门离开，切记莫要回头！"
陆昭夺门而出，月光下整个青阳镇己变间炼狱。镇民们披头散发在街上游荡，有的拖着断腿，有的肚肠拖地，所过之处留下斑斑血迹。更可怕的是，这些"人"嘴里都念叨着同一句话："还我命来……"
他发疯似的狂奔，忽然被只冰凉的手拽进暗巷。正要惊叫，嘴被捂住："别出声，想活命就跟我来！"
借着微弱天光，陆昭看清救他的是个佝偻老妪。老人将他带进间米铺，地窖里竟躲着十几个活人。个个面如金纸，有个孩童蜷在母亲怀里首打摆子。
"每月望日阴气最盛，这些脏东西就会出来索命。"老妪压低声音，"公子是外乡人吧？这镇子二十年前就没人气了。"
陆昭正要细问，忽听得地面传来震动。众人齐齐变色，老妪颤抖着指向地窖角落："来了，又来了……"
幽咽的锁链声由远及近，一队青面獠牙的鬼差拖着铁链走过。铁链尽头锁着个红衣女子，长发遮面，脚不沾地地飘行。所经之处，镇民们纷纷跪地叩拜，口中喊着："恭迎夫人回府。"
待鬼差走远，老妪才敢开口："那是苏家大宅的少夫人，二十年前新婚夜被……"话未说完，地窖突然剧烈摇晃，顶上落下灰尘。有人惊呼："引魂灯要灭了！"
陆昭跟着众人冲出地窖，只见镇中七座高塔上飘着幽绿火光。此刻正有黑影在啃噬灯焰，每灭一盏，镇中阴气便重三分。当最后一盏灯将熄时，陆昭鬼使神差地摸向腰间玉佩，那玉佩突然发出耀眼光芒，将扑来的恶鬼击得粉碎。
"公子带的是龙纹玉？"老妪浑浊眼中迸出精光，"快随我来，或许你能破此局！"
众人七拐八绕到座荒宅前，朱漆大门上贴满符咒。老妪撕下门神画像，露出下面血写的"奠"字。陆昭跟着踏入正厅，只见供桌上摆着个檀木匣，匣中赫然是只血色玉镯。
"这是苏家传家宝，当年少夫人就是戴着它……"老妪话未说完，门外忽起阴风。陆昭转身见阿蘅站在月光下，发间木樨花尽数凋落，露出脖颈上狰狞的勒痕。
"把玉镯给我。"阿蘅声音嘶哑，十指指甲暴长三寸，"否则你们都得死！"
陆昭握紧玉佩，却见老妪突然扑向供桌，按下机关。地面裂开黑洞，露出向下石阶。众人争先恐后涌入，陆昭却被阿蘅拽住脚踝。
"别下去！"阿蘅指甲刺入他皮肉，"下面镇压着……"
话音未落，地底突然传来锁链断裂声。阴风裹挟着腥气冲天而起，供桌上的玉镯自行飞起，套在阿蘅腕间。她发出凄厉惨叫，周身腾起黑焰，却仍将陆昭推向石阶："跑！去找七盏引魂灯！"
陆昭在迷宫般的地下通道狂奔，玉佩始终为他指明方向。转过第七个弯道时，眼前豁然开朗——七盏青铜灯呈北斗状排列，灯芯处各嵌着枚染血的铜钱。
他正要上前，身后传来脚步声。阿蘅浑身是血地走来，玉镯己深深嵌入腕骨："陆郎，把玉佩给我。"
陆昭这才发现玉佩与灯阵产生共鸣，七盏灯的绿焰正顺着铜钱纹路向他蔓延。阿蘅突然扑来，却被无形屏障弹开。她发间木簪落地，如瀑青丝间露出大片焦黑疤痕。
"你以为我是鬼？"阿蘅突然大笑，笑声凄厉如夜枭，"二十年前，就是这玉镯的主人，将我活活烧死在喜房！"
记忆如潮水涌来，陆昭看见火光中的新娘，看见自己……不，不是自己，是另一个与他生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正将玉镯套在阿蘅腕上。
"你姓陆？"阿蘅突然怔住，血泪顺着下巴滴落，"陆明渊是你什么人？"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七盏灯同时爆出绿焰。陆昭感觉有股力量在撕扯魂魄，玉佩突然发出龙吟，空中浮现出金色符文——正是镇压此地的锁魂大阵。
阿蘅惨笑着扯断玉镯，无数黑气从裂痕中涌出："我等了你二十年，陆明渊。今日，该还债了！"
黑气凝成张牙舞爪的恶鬼，陆昭却在这时看清阵眼所在。他咬破舌尖，将鲜血喷在玉佩上。龙纹腾空而起，与阵法产生共鸣，整个地宫开始坍塌。
"不要！"阿蘅扑向阵眼，却被陆昭抢先一步按住机关。地面裂开深渊，他最后望见的是阿蘅解脱的笑容，以及她唇语说的"谢谢"。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废墟时，青阳镇己消失不见。陆昭躺在荒草丛中，怀中玉佩碎成齑粉。远处传来悠扬的梆子声，他踉跄着追去，却见更夫提着白纸灯笼，哼着二十年前的童谣渐行渐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