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河被填平后,这块地被镇上的人建成了庙宇,庙宇前栽植了许多树木,树木中间留了一条七扭八拐的小道,通向那座寺庙。
秦河畔离长安有些路程,坐马车去至少也得有五个多时辰才能进到那里。它隶属于凉州,花家这样的大家族势力便在此处。
修建的寺庙,是来祭拜当地所信奉的花神的。
风过之时,树叶发出哗啦的声响,鸟鸣婉转,来客但至此处,皆心旷神怡。
偏偏只有白衣男子一人蹙着眉,面色苍白地跌坐在地。
他置身在重重庙宇的深处,身下结了银白色的封印,也因此而被困在原地,不得动弹。
远处翻腾的乌云黑压压地朝他所处的位置寸寸逼近,天降的惊雷已然做好了准备,只待将男子身上落满伤痕。
华阳宫里,顾妍芷本看着书,却突然觉得心慌。那些字都不听使唤地成了满纸扭曲的符咒,她猛地将书合上丢在边上,对身旁侍候的婢女道:“我要去见寇女官,你快命人备轿。”
那婢女走的时候同身边的人嘀咕道:“我总觉得公主近日来的气场都大不一样了,总感觉……做事更果决了些。”
“正是正是。”
顾妍芷的烦躁被寇倾月证实。
她借顾妍芷身上有关于白亭安的羁绊为引,做了一面水镜出来。水镜并不稳定,时清晰时模糊。
但并不妨碍两人看清楚水镜里的情形——白亭安近乎伏在地上,天雷降落而下,穿身而过,能看见他背上已经晕了好些血晕。汗液自脸庞滑落下来,沾湿了脖颈和胸前的衣衫。他闭着眼,从表情便能看出他承受着怎么的痛苦。
“很疼吗?”顾妍芷的指尖点上水镜,水镜自她指尖点下的地方起荡开了无数涟漪,连镜中人的身影都看不清了。
寇倾月道:“每一道天雷降下,都带着之前他关于余卿弦在一起的回忆,若他能承受住心里的愧疚亦或是让自己不流露任何感情,雷降在他身上便不会伤他分毫,反之就如他镜中如此。”
顾妍芷倏然将手拢成拳,低声道:“难道水镜这样不稳定,也是因为天雷在强行斩断羁绊么?”
见她点头,顾妍芷又看向水镜里的人。天雷仍一道一道地毫不给喘息机会地降下,她觉得自己的心也有些发疼。
“倾月,我想最后为他心软一次。”
寇倾月知她会有这样选择,用自己的法力将水镜加固牢靠。对她道:“天雷所覆盖之地,任何人都不得接近。你我可以用分身去近这样的地方。不过记着,不能与白亭安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顾妍芷嗯声相答,闭上眼,有透明的影子从她肉体上分出,进入了水镜。寇倾月将先前展示的那朵莲花寄予格尔庆,也以相同方式进入水镜。
水镜稍波动几下,颜色变淡了,但仍维持着原状,等待下一个人进入它所展示的画面之中。
刚落在地上,闷热就侵袭了过来,顾妍芷听到头顶的连珠炮似的闷响。不远处的廊下,白亭安几欲昏厥过去,好在天雷有两轮,他尚能暂时歇一歇。
唇角溢出血来,白亭安胡乱抹了一把,薄唇旁满是被抹得不像样子的血迹。衣裳不知是被血浸透的,还是被汗浸透的,湿粘成一片。
她想冲过去,被寇倾月拦住,“第二轮怕也要降下了,你注意避开那些劈下来的天雷,不要被伤到。”
顾妍芷郑重其事地点头,迈开步子在第二轮天雷更大规模的降下时,灵活地闪身,直至走到白亭安面前。
“卿弦……卿弦……我的罪,你不要跳……”他嘴里呢喃着,鲜血随之从舌尖涌出,模糊了他每一个本就不清晰的字眼。
顾妍芷俯身半蹲在他身前,他似有所感,抬眼看向前方,低下眼又喃起来,“妍芷……也来了……恨我、恨我吧……”
鲜血又涌上来,被他哇地一声呕在地上,血淋淋的,狰狞可怖。
“白亭安,我彻底想清楚了。”
轻柔的声音落在耳畔,他在天雷密布之中,艰难地看向声音来源之处,可什么也看不见。
声音继续说着,“我想无论是余卿弦还是我,即便自己本已受到来自于你的伤害,也不忍见你受更大的伤害。”
“白亭安,我原谅你了。你可以继续做你的潇洒上仙去了。”
余卿弦那样善良单纯的姑娘,怎么对他恨得起来……她投湖自尽,想来是觉得白亭安逝在魔役之中,想要下黄泉陪他。
顾妍芷不知她在泉下是否知道真相,选择忘记这些记忆,重新去往凡界,才有了玙都的长公主顾妍芷。
恨吗?可即便恨,早已随时间烟消云散了啊。因果轮回,作为顾妍芷,她恨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