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衡低头看见江从南穿的还是卧室软拖,蹲下来抓着她的脚脱鞋放在炭盆上烤,“来个人叫我一声就行,何必亲自来呢,天寒地冻的。”
江从南被人伺候惯了,所以被人脱鞋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面前蹲着的不是她的婢女,而是皇子。
高大之人,愿意在她面前低头。
江从南心念之间,没有任由李衡放下她的脚,而是轻轻使力,踩在他的掌心。
李衡不解看她。
“殿下如此自苦,让我怎么能视而不见?”江从南直直看着他眼底,“我是殿下的妻子,不是只能躲在殿下身后享福,任是风霜再大,我也想帮着殿下挡一挡呢。”
李衡此生,还未有人说要和他共患难。
于是情不自禁往前,从蹲改成变半跪,他抓着江从南的脚踩到自已怀里,他将头抵在江从南小腹,江从南用手托着他的头,卸掉一部分力。
“实在是一些小事,说出来怕你觉得我无用。”李衡喃喃道,男人怎么能受苦叫屈呢,何况这真的也不算什么难事。
“我都不怕殿下休我,难道殿下还怕我休了殿下?”江从南轻松道,李衡不解,江从南就解释道,“我不害怕在殿下面前表现出阴暗不完美的一面,殿下也不必在我面前要强。”
“拜过天地后,我和殿下此生就是同谋共犯,我好也好,坏也好,殿下都只能受着。”
“只是不喜欢你父亲的庶子,算什么坏?”李衡轻笑。
“只是不喜欢看勾心斗角互相推诿不喜欢重复做着没用的事,怎么就是无用呢?”江从南同样轻笑。
李衡久久看着她,好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好像又没必要说。
他靠着炭盆直接坐在地上,头靠在江从南膝上,整个环抱住江从南的腿。
“我知道他们虚伪,但是我不知道人人都像戴着面具说话,说话也不是人话,云山雾罩,说话直白点还要遭白眼。”李衡碎碎念道,“幸好我在人前不爱说话,闭上嘴巴一了百了,恨不得聋了才好。”
“还有那些请安折子啊,我真不知道他们当得什么官,什么正事都没有,只有无聊,重复的赞美和歌颂,父皇实在也不像是会听这样肉麻话的人。”
“如果陛下真的不喜欢听,就不会有人反复上这样的折子。”江从南提醒他,“如果你每天都在做具体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好像没有松气的时候,这个时候有一封折子来歌颂你的圣明赞美你的兢兢业业。”
“你会觉得肉麻?还是觉得这是你辛苦工作应得的,还是有人知道你的辛苦,夸赞本就是人得到力量的来源。”
“那也是少有用,多了就没意义,人人都溜须拍马,谁来做正事。”李衡领悟道,“所以要先筛选,我现在就是做这样的事,得在几十百来封折子里选出那么几封不肉麻的请安折塞到正常的折子里,作为父皇放松的间隔。”
“我因为看的都是废话折子,所以才灰心失望,觉得朝廷栋梁都是这种货色。”不想参与政事只是他的保护说法。
一个正年轻的男人,既然已经处在朝廷的最中央,怎么会不畅想自已能做出一番事业,惠及百姓,青史留名。
他仔细观察着每一位臣公,听他们讨论的事,自已在心里反复咀嚼,思考换做他应该怎么处理。
他不想一鸣惊人,只想在不经意的闲聊中,他露出半句,能让人觉得他肚子里有货,而不是脑袋空空。
他期盼找到好契机真正参与到政事上来,而不是父皇问起后简单应和几句,他连阴阳政事堂内说话风格的话都想好了,还是只能日复一日的处理那些请安折子。
李衡觉得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疯了,他分不清自已是刻意低调,还是傻瓜一样被章华玩弄在股掌之中。
其实他根本没有才华吧。
就是这样的怀疑让他出了宫还闷闷不乐,没心思睡觉,只有在重复的刨木头中得到冷静。
但是江从南一句话就点破他的迷嶂,他根本不用在意那些请安折子,那些讨厌的说话腔调,他就是父皇处理政务中的点缀品,为什么要去追求自已的意义。
不管是刻意低调,还是没有才华,这些通通都不重要。
“我就是知行不统一才会这么纠结。”李衡感慨,“我一个常年窝居在府,不出门走动的人,对自已有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江从南这个角度看李衡的睫毛还挺长的,想玩一下,但是他现很认真的剖析自已,还是别打断他。
脚在他怀里踩着暖烘烘的,比身上其他地方都暖和,“地上凉不凉?殿下到上面来坐吧。”
李衡爬起坐下,让江从南横坐在他腿上,两人脚叠着脚踩在炭盆罩上,“你家殿下这么点政务就烦忧的梦不能寐,日后也没有大出息了。”李衡自嘲。
“你已经是皇子,日后再差的前程也是个王爷,我还要指望你上进到哪里去?”江从南笑,“我没有很大的野心,期望的也不过是我的母亲妹妹能生活的畅快,我未来的孩子能活的顺遂。”
李衡调整心态,想法和行为统一,就再也不会睡不着觉,甚至在宫里翻着请安折子呢,都没撑住小憩了一会。
被陛下知道还打趣他晚上太卖力了。
卖力好,他等着抱孙子。
李衡颇有些不好意思。
三月底,何姨娘顺利发动,生下一个健康男婴。
稳婆把啼哭的婴儿送到赵沅君手里恭喜,赵沅君看着襁褓里皱巴巴的红皮猴儿,“我有儿子了。”
江兴杰没有反悔,洗三满月都让赵沅君出面张罗,是她的儿子。
孩子从落地就没让何姨娘见过一眼,这也是为了她好,免得她见了孩子面就舍不得。
孩子满月置办了热闹的宴席,何姨娘出月子先去给赵沅君请安,说话间跪下,“太太明鉴,奴婢本就是个伺候人的,侥幸被侯爷看中,能有这一遭福分。”
“比起当姨娘,奴婢还是更喜欢伺候人。”她膝行到赵沅君跟前,“还请太太让奴婢当小少爷的奶娘,奴婢一定悉心伺候,决口不提其他。”
赵沅君颇为怜惜的碰碰何姨娘的脸蛋,“多年轻的女子,当姨娘养着一年,容貌都与当丫鬟时不同,锦衣玉食,进出有人伺候,怎么还想着回去吃苦呢。”
“求太太让奴婢照顾小少爷吧,奴婢真的舍不得。”
“太太就是小少爷的亲娘,奴婢什么都不会说的,奴婢若要说出口和小少爷相认,就让奴婢当场暴毙,永世不得轮回。”何姨娘何尝不知道这个孩子留在太太身边的好处,但是她第一次当母亲,实在是舍不得。
她不求要回孩子,只要能在孩子身边伺候就行,哪怕一辈子不相认。
“怎么这般糊涂?我都应允了你,这一个我抱走,再有就都是你的,你可以养在身侧。”赵沅君皱眉,“你要这般作态,我就要迷糊了。”
“后院还有两个姨娘没生,他们若生下儿子,也可以抱在我膝下。”
何姨娘趴在地上,止不住的啜泣。
嬷嬷使眼色,何姨娘的侍女将她搀扶出去,今日是小少爷的满月宴,却和她这个生母没有什么关系。
赵沅君戴着抹额抱着孩子出现,接受宾客的道喜,仿佛真的是她亲生的孩儿。
女儿抱子的喜事,余灵安亲自来了,宴席上和江家老太太相对坐着,离去之前到女儿院子里坐坐。
“这个孩子合该是和你有缘,模样和南儿小时候多相像。”夏岚说着讨喜话。
赵沅君同母亲说了自已的顾虑,“到底是别人的母子连心,她这般放不下,我就有些忧心等孩子长大了,她要来分果子。”
“舍不得是人之常情,她现在不是这般做派,日后就不会出来分果子了?”余灵安摇头,“你和她是各取所需,她提供血肉,你提供稳若泰山的前程。”
余灵安道,“等孩子晓事,肯定会有无聊人的在他面前提起他的身世,你烦不胜烦,还不如早早告诉了他真相。”
“一心一意为他谋划,再告诉他,是你选择了他他才有的前程地位,不要觉得孩子小不懂事,他也会衡量厉害。”余灵安道。“最好是那个何姨娘再养一个在身侧,有对比胜过无数言语。”
“你把那个何姨娘叫来。”余灵安道。
何姨娘以妾室身份见余灵安还是有些害怕,毕竟在江家的下人都知道,太太有个厉害的娘家妈,闹的最大一次,当阳侯夫人是挥着刀进府,嚷着要砍了侯爷的腿。
侯爷的腿都能砍,何况是小姨娘。
水秀担忧,别人家做这种事都是去母留子的,太太本来不想要姨娘的命,姨娘闹着要伺候小少爷,太太肯定会觉得麻烦。
还是去母留子来的方便。
何姨娘小脸苍白的跪在余灵安面前,哪知道余灵安面色和蔼的让她上前,抓着她的手就一阵夸赞,最后才说,“多谢你生了个好儿子,解了我女儿的困局。”
“你们家太太不是个刻薄人,便是温氏那样挑衅,她也没要了她的命,你又何必担心同在一个屋檐下,见不到孩子的面。你要真成了奶娘婢女,孩子日后才难呢。”
余灵安语重心长,“生母养母都是为了孩子好,日后你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我对你一见如故,想收你做个干女儿,不知道你可愿意?”
何姨娘瞪大了双眼,她摆手,这可不敢当。
“这怎么不敢当,我也是为了孩子。”余灵安不由分说将自已手腕上的镯子褪下套在何姨娘手腕上,“你们是一边的,好好把孩子养大,福气在后头呢。”
何姨娘做梦一般脚步虚浮走了。
赵沅君心里难受,“都是我不好,还让母亲收这样的养女。”
奴婢出身的妾室。
“你又瞎想什么?”余灵安皱眉。“这屋里都是自已人,我说给她安心的,料想她也不会在外面嚷嚷是我的养女。”
没人知道的养女,那就是不存在。
“娘。”赵沅君趴在余灵安身上撒娇。
“等到孩子百日就可以上族谱,周岁后就让江兴杰上折子请封世子,陛下不一定痛快同意,但是有了折子就有留痕,日后也有说法。”余灵安提醒。
赵沅君同意。
“南儿得个弟弟,这是大喜事,今日怎么没回来?”余灵安看着她,“可是有好消息了?”
时下有忌讳,孕妇不会去看望产妇,也不会参与孩子的洗三满月等喜事。
赵沅君喜不自胜的点头,女儿怀着的那是切切实实的血脉,自然比这个孩子更亲近。“她想等三个月后胎稳了再对外说,这次也是借口风寒,不方便过来。”
“期盼她一举得男。”余灵安双手合十,“指不定还有她嫁进去的晚,却有生皇长孙的福气。”
“只要平安生下来,什么都好。”赵沅君笑。
“你那个庶子的员外郎,有好好去点卯吗?”夏岚问,她儿子还小,现在还不用借江从南的力,她是替自已的大女婿烦忧,当那个小芝麻官,何时能养起妻小。
偏偏公公和丈夫这些年不如意,根本不愿意为了女婿的事去走人情讨关系。
二女婿虽有爵位,也说不上话。
她瞧着女儿一年比一年蹉跎,真是锥心刻骨,想来想去,还是得请江从南帮一把。
“白得了官还拿乔,不想去呢。”赵沅君提起他就没什么兴味,“一开始不想去,还是侯爷押着送到礼部去。”
“可能也是没脸吧,之后隔三差五的告病不去点卯,这般下去,顶多再过两年,就得让位置给别人。”反正江从南做得无可指责,旁人只会骂江适然烂泥扶不上墙,白瞎了这么好的机会。
“那他平常做些什么?”余灵安问。
“窝在房里不出来呗。”赵沅君不以为意,“那要装病不得装的像一点,他现在也没地方出去显摆他秭归侯府大少爷的阔气。”
“他是不是在房里偷偷用功啊?”余灵安想到一种可能,“现成的官不当,那就是另有所图,他之前自已考进国子监,也不是一点本事都没有。”
“你得当心点,别让他真考上翻身。”
“翻不了身的。”赵沅君只短暂思考一下后就笑说,“他马上就要娶媳妇了,侯爷疼他,新媳妇虽然家世不显,但却实打实是个美人儿。”
芙蓉帐暖,什么狼子野心都能消融。
“貌美出身低,温玲珑肯定防范着这个儿媳妇和儿子亲近,到时候稍微撩拨一下,婆媳之争就够他受的。”夏岚说。
“那等南儿对外宣布喜讯时,我再同她表姐一起去皇子府庆贺。”